“那么朕问你,要保证朕的安全,最根本的是什么?”
“是,是战胜敌军。”江钲小心地道。
“这样看来,你还不糊涂。”赵昺围着江钲转了一圈,牛气哄哄地道。“朕要出去,就是察看战场形势,亲自指挥我大宋军队作战。怎么,你怀疑朕的能力?”
“这?”江钲怔在当场。如果在一个时辰,不,在半个时辰之前,小皇帝说出这么一番话,他非得认为是瞎折腾不可。现在,他信了。
赵昺理解江钲的小心。他的便宜老爹度宗皇帝虽然三十五岁就驾崩,但生下七子二女。这份成绩单在南宋诸位皇帝中不可谓不耀眼。然而,七个儿子,有四个儿子从小就夭折。剩下的三个儿子,一个做了蒙古人的俘虏,一个落水受惊吓而死,如今仅剩他一棵独苗,那还不得当菩萨供起来?
而江钲这样做,也是职责所在。
可他怎么乐意过这样的日子呢?即便他乐意,眼下的形势也不允许。
“官家——”陆秀夫也想劝阻,但赵昺马上举手将他阻止。
“江卿家,不要有过多的顾虑。即便敌人冲到跟前,可又能怎么样呢?朕有数百忠勇侍卫的保护,哪会那么容易出事?”赵昺耐着心道。
江钲还在犹豫。
“官家,就由奴婢背着您出去吧。”这时,尹秀儿开口说话了。
她此刻已经退至后舱门口,一双明亮有神的眼眸看向赵昺,身子挺得直直的,既有婀娜模样,更有爽飒英姿。
十七岁的尹秀儿,原是赵昺亲生母亲俞修容的婢女。俞修容在南逃的路上染病,去世之前,特意吩咐让她去赵昺跟前服侍。尹秀儿来到赵昺跟前后,做事勤快又心思灵敏,且小模样也不错。很快获得赵昺原主的喜欢,只愿意由她服侍自己,其他的内待也好、宫女也罢,都不让靠前。
而且,她从小习武,有一身的武艺。
赵昺朝她笑了一笑,表示同意了。
尹秀儿取来防雨的油衣和斗笠,先细心地给赵昺披上油衣,戴上斗笠,这才在他跟前蹲下身子。
趴在一个女孩子的背上,有点小尴尬。他的心智来自于三十来岁的青年,这样的年龄段,对于异性有一种天然的敏感。但他知道,也只能这样,江钲才会放下心来。
在跨出船舱的一刹那,他的整个身心就被眼前的厮杀场面吸引住了。
虽然局势仍然凶险,但宋军的阵营不像先前那样一味被压着打。特别让他眼前一亮的是,宋军已有不少战船两两配对,以二打一的方式跟元军作战。
这就是改变战术的效果,这样打下去,或许能扭转战局吧。但是赵昺感觉有不对劲的地方。
他的耳朵当中听到的除了兵器撞击声、咒骂声和惨叫声之外,都是蒙元士兵的呐喊声,而宋军士兵则都如闷葫芦似的沉默着。显然,双方的士气是彼高我低。
这也正常,战争打到现在,宋军一败再败,小朝廷被元军追得都只能在海上流浪,我军士气怎么会高?
但双方交战,士气太重要了。赵昺相信,成功与不成功之间,有时候距离很短。人之所以能,是相信能。他必须得把士兵们的士气给鼓动起来。
“江卿家,”他高声道。“侍卫们会背诵岳飞岳武穆的《满江红》吗?”
“会。”江钲道。“我们都非常喜欢岳武穆的这首词,有空的时候时常背诵,所以不管识字的不识字的,都会哼两句。”
可是他的心里有些奇怪,都这个时候了,小皇帝怎么还有心情欣赏岳武穆的这首词?
“好。听朕的口谕。”赵昺抖擞精神道。“朕的御船即刻起程,在海上来回行驶,你带领士兵们大声背诵岳武穆的这首词,要背的整齐,声音越响亮越好。”
“官家,这使不得。”江钲已经吓得脸色发白。“让我们背诵岳武穆的《满江红》没问题,可您是万乘之尊,怎么能身犯险境呢?”
“是啊,官家。您可不能出去啊。”陆秀夫也劝道。
走出船舱已经超出他们的心理底线,怎么还要在战场上行走?他们怎么敢同意?
赵昺也知道出去有一定的风险。那些元军士兵,看到他的这艘御船,还不得像猫儿闻到腥味般扑上来?可是不出去,只是躲在崖壁下面,侍卫们的声音就会被雨雾阻断,就发挥不了多大作用。
而他躲在崖壁下面,就真的安全吗?如果宋军战败,那么,他还不得跳海?
况且,他的御船以及两艘护卫战船上,是数百战力强悍的侍卫。
“两位卿家不必担心。朕还是那句话,对于朕来说,最好的保护就是击败元军。朕的御船有侍卫保护,有哪个不长眼的敌军战船敢过来,也是有来无回。朕对你们的战力有信心,你们也应该对自己有信心。”
“可是官家——”江钲又叫道。
“别浪费时间了。江卿家,赶紧启航吧。”赵昺催促着道。“待会儿御船驶出来之后,朕就进入船舱,这总可以吧。”
见赵昺态度坚决,又听他愿意回到船舱,江钲这才转过身子,一手按在挂在腰际的刀把上,亮开大嗓门喊道:“弟兄们,官家要我们做两件事情。第一,开动御船巡视战场,第二,齐声背诵岳爷爷的《满江红》。我们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把官家吩咐的事情给办好了。”
“喏。”四周响起一片宏亮的声音,煞是有精神。
赵昺把江钲的话都听在耳朵里,不由得笑了。他很欣赏江钲的豪气,他竟然把开动御船的事情说成为巡视战场。多么豪迈的说辞,但谁又敢说不是呢?
当然,他一个八岁的小皇帝,敢在双方激烈的厮杀中,开着御船悠悠地穿行其中,为他的将士鼓劲。他的这一举动,自己想想,都有些小激动。
“起锚。”在江钲的号令声中,赵昺的御船连同两艘护卫的战船同时离开崖山西岸石壁,向着宽阔的海面、向着正在进行激烈厮杀的战场驶去。稍顷,岳飞的《满江红》随着侍卫大声背诵,在厮杀的战场上,在细雨霏霏的海面上飘荡开来。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高亢的声音盖过了风雨声,盖过了兵器碰撞声,仿佛这一片海域、这一片战场,只剩下了这个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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