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嫣儿的话让孟老夫人失神的眼睛蓦然一亮,她怎么没想到这个主意,大历朝本就有若无特殊因由,家中兄未娶,弟不能逾之;姐未嫁,妹亦不能先嫁的规矩。这也是为什么在韩嫣儿选妃之前,她们一定要千方百计地让韩墨儿嫁掉的原因。
可皇后娘娘赐婚,谁又敢拿这个小规矩去触犯凤仪。孟老夫人激动过后又沉寂下来,慢慢思量着其中有几分可行性。
帝后不喜礼王,所以赐婚的岳家也是个并无多大权势的清流,大婚又如此仓促草率,是否证明并不在乎即将成为礼王妃的那个人是谁?如果嫣儿在此时恰巧病了呢?是否便可以以此退婚?不可不可,帝后如此安排,显然觉得韩府是最合适礼王的岳家,如果贸然退婚,帝后恐会震怒。如果岳家还是韩府,只是换个嫡女出嫁呢?
孟老夫人盘了盘手中的佛珠,在被床幔切割的半明半暗的光线中,牵起了久未笑过的嘴角。
她在心中盘算良久,自觉已有六成把握,她好言哄回韩嫣儿,召来孟淑娟将自己的想法说与儿媳听,孟淑娟这几日愁云压顶,憔悴万分,忽而听得这个消息,一时喜极而泣,抱着孟老夫人的大腿一会叫姨母一会叫娘,话都说不成一句,孟老夫人恨铁不成钢,一脚将她踹倒,勒令她闭嘴,才止住了孟淑娟的涕泪。
“这只是个想法,能不能成还不一定,你哭什么哭,又笑什么笑,赶紧想想如何计划行事,如何劝说志清去和皇上提换亲之事。你以为劝他去提换亲是件容易事?说不定在你家老爷那里,这件事就行不通!”知子莫若母,这件事情的最大症结在于韩志清。
韩志清迂腐、木讷,从不为自己前程和韩家未来筹谋,他不懂人情世故,不善应酬周旋,年节不得已才去上峰府中走动一二,每每都是一盏茶的功夫就起身告辞,现在让他去和皇上提换亲之事,无异于上青天之难。
大小孟氏合计许久,决定先让韩嫣儿生“病”,然后在以怀柔之策劝韩志清觐见。
韩嫣儿现在是准礼王妃的身份,若生病会劳动太医院诊治,所以要“病”得真,“病”得重才能瞒天过海。
孟老夫人斟酌良久才拿出一剂药方,这药方是当年她娘整治妾侍的阴私手段,用药者初期会发热咳嗽,呈现风寒症状,几天后病情急转直下,用药者会咳嗽不止,似肺痨之症,此症状会持续一到两个月,如果悉心照料再用些镇咳化痰的药剂便会痊愈,但身子却会大不如前,落个心肺枯竭的病底子。只是没有人家会将患者一直照料到病愈,如果诊断为肺痨,因此病无药可救还可能传染他人,一般人家都会让患者离群独居,直至衰竭而亡。孟老夫人的母亲就是用这个药方铲除了两个得宠的妾侍,待府中将侍妾送往别院,便可任意宰割了。
药方传到孟老夫人这里只展过一次拳脚,然而并不是用在韩守正的妾侍、通房身上。不是孟老夫人心慈,而是韩守正太过刚正。孟老夫人生下嫡子后五年无孕,韩守正才收了一个妾侍,他又处处以妻为尊,妾侍也守礼听话并不争宠。妾侍得两女,如今均已远嫁,平日家书问安,年节礼品物什从不怠慢,让孟老夫人还算满意。
药方唯一一次发挥作用是在十年前,孟老夫人将它用在了自己儿媳,也就是韩墨儿的生母齐楚楚身上。只是当时齐楚楚已经中了孟淑娟给她下的另一种毒药,那种毒药十分常见,只要经有经验的医者诊断,就能诊出齐楚楚是中毒之症,为人所害。
孟老夫人恨铁不成钢,孟淑娟弄死个人都能纰漏百出,为了帮孟淑娟掩盖事实,孟老夫人拿出家传药方,又给齐楚楚下了计量颇大的猛药,齐楚楚两种毒药加身,多种症状混杂,一时让医者也没了头绪。因毒药的互相作用,齐楚楚没几日便一命呜呼,赴了黄泉,至今已十年有余。
十年之后,这药方竟又有了用武之地,竟然要用到孟老夫人最喜爱的孙女身上。
孟老夫人暗自宽慰自己,只要将“换亲”之事做成,韩嫣儿的身子再悉心调养三五年,应该并无大碍。自我安慰起到了效果,孟老夫人下了决心,拿出药方向心腹嬷嬷吩咐了几句之后,疲惫地合上眼睛,老态尽显。
两日后,孟老夫人设家宴,与儿子、儿媳一同品尝了刚刚由江南送过来的新鲜鲈鱼。鲈鱼以春笋配之,滑嫩多汁,鲜美异常,但桌上三人均各怀心事,没什么胃口,辜负了美食。
宴毕,三人闲坐品茗,气氛正好,孟老太太幽幽开口问向孟淑娟:“嫣儿病了这几日,医者也来看过,怎的并不见好?”
“回母亲,医者说嫣儿并无大碍,恐是夜晚踢被子招了风寒,几剂汤药发发汗就好了。”
“恩,让丫鬟悉心照顾些,晚上没人守着吗?怎么踢了被子都没人知道。”孟老太太蹙眉,“再过两个月嫣儿就要成亲了,礼仪需要学、盖头帕子需要秀,她要忙得事情太多了,总这么病着可不行。”
“是,母亲,我已经将身边红秀、红环送过去照顾嫣儿了,她们向来细心妥帖,不敢怠慢的。”
听了孟淑娟的回复,孟老太太满意地点点头,她偷眼瞧着韩志清,发觉他的心思好像并没有在她们的对话上,又提了提声音:“哦,对了,前几日和安阳府的老夫人一起吃茶,她问我墨儿许了人家没有,我以为她有什么好姻缘要从中牵线,没想到她却说,长姐未嫁妹妹先嫁,不合礼法规矩,哎,弄得我一时不知如何回复。”孟老太太微微摇着头,勉强扯着笑容,一副为难的表情。
韩志清的心思确实没在大小孟氏的谈话上,他正琢磨着前几天京郊庄子上卢富贵给他带来的消息。前几日庄子新下了一批新鲜果蔬,庄子上的管事便让小厮驾车给韩府送来,正巧在庄子上荣养的卢富贵不小心伤了一只眼睛,附近的医者治不了,便搭送果蔬的马车入都城医治。
卢富贵是韩守正的当年的小厮,今年已经六十有五,韩守正去世后,就被送到庄子上荣养。
在都城寻了一家医馆,眼睛得到医治后,卢富贵去给韩府现在的家主韩志清请安,他是看着韩志清长大的,对他有种近乎父子的亲近。
韩志清待卢富贵也较他人亲厚,闲话了一番家常,韩志清忽然想到卢富贵与触柱而亡的李嬷嬷同在一个庄子上荣养,他便向卢富贵问起李嬷嬷近期举止有无异常,与何人相交紧密?
“前些日子传来李嬷嬷暴病而亡的消息,庄子上的人都挺惊讶的,我听那些婆娘说,她平日虽身体不算康健,但也没有什么恶疾。哎,不过都这么大岁数了,生点什么急病也不见怪,大半截身子埋土里的人了,生生死死早看得开了。”卢富贵只一只眼睛露在外面,浑浊迷蒙、老态毕现,却拥有着与年纪匹配的豁达智慧。
“男女有别,我与李嬷嬷分别住在东西两院,平日里不常说话,她也是个话少的人,和那些婆娘也不怎么聚堆。我真不知道她近期有什么异常举止,哦,对了,两三个月前,她好像和夫人的奶妈吃过一次酒。对对,当时刘婆子还阴阳怪气的说她平时看着是个万事不求的,没想到府里来了主子面前的红人,她倒贴了上去。”
“夫人的奶妈段嬷嬷?”韩志清问。
“对,就是段嬷嬷,像段嬷嬷这样的人物去庄子上,大家都要巴结的,可段嬷嬷就和李嬷嬷单独吃了顿酒,没听说原来她俩关系不错啊。”
韩志清默了一会说:“今天我问的事情你不要让他人知晓,回去之后帮我私下打探一下有没有人知道李嬷嬷与段嬷嬷见面的时候都说了什么?另外,她生前还见过谁,与谁交好,如果有消息速速来报我,不要假他人之口。”
“哦,好咧老爷,哎,没想到老奴这把年纪还能为老爷办事,我还以为我这把老骨头再也没有用了呢,老奴一定尽心尽力,得了消息,就给老爷报来。”卢富贵仅剩的一只好眼中泛起红潮,一辈子妥帖机敏的他,尚觉得自己还有万般本事可以为家主效力的时候,就被荣养了起来,这几年他时常无所事事觉得十分无奈,没想到这次他得了家主派的差事,心中马上生出了老骥伏枥、万死不辞之感。
与大小孟氏品茗的韩志清一直在琢磨李嬷嬷的事情,听到孟老夫人提及韩墨儿时才将耳朵竖了起来,本以为有韩墨儿也动了红鸾星,没想到听到这个,顿时泄了气,并未言语。
“是啊,其实我也听到过旁人这样说,姐姐未嫁妹妹先嫁不合礼数,都有些,有些笑话咱们的意思。”孟淑娟赶紧帮着敲边鼓,瞄着韩志清的表情,继续说道,“也不知道皇后娘娘怎么想的,咱们府中还有嫡长女未嫁,赐婚也应该先可着嫡长女才是啊。”
韩志清顿时沉下了脸,要不是你们让韩嫣儿在琼花宴上抢了韩墨儿的曲子弹奏,韩嫣儿也未必能得了皇后娘娘青眼,还真说不准是墨儿雀屏中选,随即他也反应过来,中选也不是什么好事,最近院内的同僚见到他都窃窃私语,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还有带着同情目光看他的,让他有些气闷。
“你们后宅妇人最愿意嚼舌根,谁要是觉得不合礼数,就让她们找皇后娘娘去说项,背后说算什么能耐。”韩志清几句话说得似泄愤一样,看到孟老夫人的脸色沉了下来,才自觉在母亲面前态度有失,赶紧闭嘴,再不言语。
大小孟氏今天也只意在将韩嫣儿亲事不合礼数这事传递给韩志清知晓,见他如此抵触,便也止住了话茬,改换话题聊起了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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