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骊的软肋是古文,而这恰恰是爷爷的强项,有时候为了挫挫她的锐气,他便会来上一段。“《尚书》有云:’宽而栗,柔而立,愿而恭,乱而敬,直而温,简而廉,刚而塞,强而义。’这是做人的基本道理,你要是懂一二,爷爷算是满意了。”
“爷,说人话好么?虽然我文言文阅读能拿满分,但那是高中时代的事情了,出来混,总是要还给老师的。”
“叫你平常多看古书你不听!不用则废的道理你不懂啊!”爷爷批评道,内心得意着,要是孙女什么都知道,哪还有他讲课的余地?
“看那么多干嘛呀,现在都是白话文,我要跟您老一样三句不离文言文,人家看我得这样,”梦骊作出看人呆滞的表情,里面蕴含着无语、惊愕、钦佩之情,“奇葩!”
“奇葩才好呢。”爷爷笑着吐出烟雾,熏得梦骊咳嗽不止。她摆摆手说:“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少抽烟,少抽烟,怎么越大越不听话了!”
“开玩笑,活了一辈子,烟还不能抽了?”
梦骊说:“不是不让抽,少抽点行不行?”爷爷说:“没事的,我几个爷爷都抽一辈子烟,哪个是烟抽死的?”梦骊不语,以前人的平均寿命多少?还没等肺部被癌细胞吞噬,就翘辫子了,就算得了病,大部分人也是去药铺抓药吃,几个会去医院筛查?过去医疗落后,去了医生还不一定检查得出来,统计数据自然比现在好看啦。
有一回,她和同事丙聊到香烟,她说国际癌症组织把烟列为一级致癌物,这说明烟与癌症存在相关性。丙驳斥,烟不是百分百致癌。
梦骊辩解,没说百分百,只是说存在相关性。
丙反驳,你看以前抽老烟的人,没几个说有肺癌的。
梦骊点头,是是是,以前都没几个人去医院检查。
丙又说,现在没有研究证明两个有关系。梦骊苦笑,研究一抓一大把,你要的话我明天给你带过来,人家花了那么多精力研究,你这么说让他们情何以堪。丙说,现在很多研究都是没价值的。
梦骊笑而不语,心说,同志,你赢了。人家有心挑刺,你何必认真解释?自此,她便懒得跟同事多说,过自己的小日子岂不自在,何必跟连调查都没有的人争发言权?
以前不是这样的。知识堆积多了,她开始自满,在学校跟同学咂嘴弄舌:“我看过的动物世界比你看的动画片还多,好意思在我面前胡扯!”人家表面笑嘻嘻,内心早已问候她祖宗十八代无数遍,就指着哪天她被更博学的人骂得屁滚尿流。
来到车站,再无此等荣光,没人知道她有多少墨水,没人对此有兴趣,没人会嫉妒她的博识,也就没人记恨她不留情面。有知识怎么样?在这里相当于多了点知识分子的身份而已,别以为因此就能高人一等。
相反,知识分子在这和没读过大学的人一起上班,很可能被后者笑话。大概以前接触的人,她认为每人身上其一其二可为她所学习,现在的职业圈里竟然找不到这一二人,换句话说,大多平庸,少数让人瞧不上。
正好,上级抓得很严,不许员工上班玩手机,不许串岗、脱岗。大部分时候,她选择了不脱岗,心想我除了上厕所其他时间都不脱岗,你总不会说我吧,于是空了就看书。
沈玥的情况就不同了。售票窗口得时时有人,这可以理解,那检票口可不一样。每个检票口都有固定班次,有时候两班次之间隔了半个多小时甚至一个小时的时间,他们总不能在那边发呆吧?渐渐地,员工自发创造了潜规则,在领导批评之前可以串岗、玩手机,在领导批评之后需要收敛一段日子,等到风声过去再重出江湖。
宥嫣带幽幽去上绘画课,梦骊独自在家,只好回房。
她不断地敲击键盘,在她的心中一直有个梦想,那就是作家,像巴尔扎克眼观四面,写出一部大百科系列的小说。
时间会吞蚀青春,留下纹理丛生的雅丹地貌,那时候人生还剩下什么?没有行动,人永远在梦想里昏睡。“路漫漫其修远兮”,她自知天赋有限,唯独足够努力方能实现最初的梦想。每天她都会看新闻公众号,看有无趣闻可以摭拾,有无新知可以收藏,有无观点值得效仿。
她何以爱散步,因为散步有利于发散思维,总有稀奇古怪的灵感造访。她何以看书做笔记,终极目的就是积累素材。人家问她,你又不考试,看那么多书干嘛?他们都觉得读书应当带有功利性。她无言以对,在成书前,她不会把远大计划告知于他人。
她望着《百年孤独》。第一次看的时候是高中,偶然间在哥家里发现,崭新的,翻了个把小时,看着看着就糊涂,特别是名字。老是摸不清每个故事的背景,感觉是藏匿于蛮荒、与世隔绝的古老村落被先进文明开化的过程,可又觉得虚虚实实、模模糊糊,难以捉摸。
一开始挺讨厌阿玛兰妲,觉得她性情古怪又自私冷酷。但是越看越喜欢,可能梦骊就喜欢不可捉摸的孤独者吧。马尔克斯估计成心拿蕾梅黛丝做笑料,什么偷看她洗澡的人掉下来摔死,莫名其妙就飞走了,哦,她是孤独的美人,不属于任何俗人。
梦骊的小说写了几万字,再去看他的小说时,就特嫌弃自己的作品,啥玩意儿!大有推倒重来的冲动。
现在又多了几万字,她已然是沉溺在马尔克斯的魔幻现实主义中无法自拔,有时候深深觉得自己的文字枯燥,徒有华丽的虚表——只追求这点,却没有峰回路转的情节。
他让她自卑,同时勉励她追求更好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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