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楚从窗子看出去,草坪上的积雪东一块儿西一块,全是拜玩雪的孩子们所赐,虽然整体的雅致貌似被破坏了,可是孩子们却十分快活。啊,快活,多么陌生的词汇!
记忆片段在脑子里鱼贯而行,和林宇在一起的日子,她没有刻意体会“快活”,同居四年,虽无夫妻之名,却有婚姻的平凡,没有多少激情,也说不上厌弃。就是觉得,日子,或许本来就该这样吧。
为了他不洗碗的事,她可以唠叨不休;借着他不晒衣服的名头,她会大发雷霆。他买回早点,她不会感动于贴心,吃得理所当然;他送她爸妈去喝喜酒,她不会感恩于辛苦,认为这是他身为女婿的本分。
她记不得上一回亲吻是何时,或许是一年之前吧,大概还是他喝醉了酒,搂着睡梦里的她。极其厌恶自己睡觉被打扰的她,那一次并不恼,积极地回应着。仿佛回到了大学时代,他坐一个小时的高铁去见她,或者她去找他,两人在夜风里热吻。
若非她主动挽他的手臂,他是不会牵她的手逛街的。两个人走在路上,丝毫不亲密,也不别扭,就是习惯了并列行走。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两个人的浪漫,慢慢地缩水。
原来,他们是“离婚”,林宇厌倦了平淡,他恼恨的是事业和家庭都没有激情,不甘平凡的人生,慢慢地在俗世里沉沦。
他是不会回来了,乔楚,你该死心了,你在他眼里已经是了无趣味的黄脸婆了。
看到地上的雪人,她想起高中时期与林宇在操场上堆的一只小兔子,不不不,她该忆起童年和小伙伴堆的丑不拉几的雪人才是啊!
她穿着睡衣和羽绒服,换上皮靴,兴冲冲地冲下楼,拾起一团雪就扔向幽幽。两人连跑带跳,嘻嘻哈哈。雪球捏在手里,手心虽冷,但过不多久,手心就会像有团火在烧,所以她小时候特别喜欢玩雪,越玩越热。
待中午时分,乔楚与幽幽已然是浑身炽热,于是,她们回家,进入空调房,脱掉外套,狠狠地喝几口水,好不快哉!
高母打电话给宥嫣,问下午能不能过来吃饭,在她记忆里,自从宥嫣走出这家门之后,再也没有踏入过。宥嫣推说自己很忙,高母哽咽道,高旭不在家……现在若不来,以后想来可就更难了,无论如何,请她抽空过去坐坐。
宥嫣觉得老人情绪异常,连忙答应安排时间,还叮嘱她注意休息,不用赶来接孩子,她会送过去。
到了高家,果然只有高母一人,张罗了一桌菜,都是她爱吃的。想不到过了那么多年,高母还记得她的喜好。她疑惑是否还有客人,难道高旭会猛然跳出来,玩什么浪漫求婚,逼得她在女儿面前答应复婚?
那可不行,答应,则违背自我心意;拒绝,则让女儿伤心——孩子从未见识过父亲魔鬼的一面,印象里都是他可亲的模样,满心希望父亲和她一起生活,眼神、语言里满满都是对完整家庭的渴望。
宥嫣不愿面对此问题,想赶紧回家,却被高母死死拉住,说家里没有其他人,就是想她,想一起吃个饭而已。宥嫣遂落座,望着更显年迈的高母和稚嫩的女儿,泫然欲哭。
“之前,高旭有意思要跟你复婚,你没答应,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恨他……”
“当着孩子的面就别说这个了吧……”宥嫣差点叫了一声“妈”,想叫阿姨,还是觉得别扭,索性省去称呼吧。
“这件事得让幽幽知道。高旭要结婚了,那女的有了,听说两个多月。高旭挺高兴,我也挺高兴……可要是他跟那女的结了婚,以后你就真的不是我高家儿媳了……”高母再度哽咽。
幽幽听着半懂,可怜巴巴地望着妈妈。宥嫣喉咙里似结了蛛网,只觉得黏黏糊糊发不出声来。
“幽幽,以后奶奶还是疼你,有了小弟弟,奶奶还是跟现在一样疼你好不好?”高母抚摸着幽幽的脑袋说。幽幽抬起眼睛问:“真的?小弟弟在哪?”
高母坚定地点头,心虚得很,她不能保证行为和心意保持一致,因为另一个小生命也需要她照料。她不知道怎么跟孙女解释另一个孩子的存在。
“宥嫣,要是找到了合适的,还是要成个家,这样你也轻松些。”高母说。她之所以对宥嫣比离婚前更好,一是同情她的际遇,无法想象宥嫣如何承受了一次又一次的拳脚与凌辱。二是愧疚,所谓子不教,父之过,丈夫早逝,儿子家暴,她难辞其咎。三则是同病相怜,她深知单身母亲的责任重大,困难重重,多少委屈得默默忍受,多少享受得扔到一边。她想给予孙女更多,可实在是给不出更多,也不知道如何做才算弥补。
“嗯,知道的,”宥嫣讪笑,“以后你也会很忙,就不用照顾幽幽了,小孩子贪玩,管不住,万一惹出什么麻烦就不好了。”
高母无话。她见过未来儿媳几面,还不清楚为人,不知她是否能容忍幽幽的出现,若她嫌碍眼,怕是以后幽幽连回一趟奶奶家都成了稀罕事。若是如此,她只能割舍一份爱出来,给更小的孩子,只怕幽幽会多想,以为她不再爱自己,从而疏离甚至记恨自己。
可她没有办法,她不会干涉高旭的婚事,高家好不容易有了第二个后继者,只有把高家香火源源不断往下传的心愿,哪有阻隔的道理?
吃完饭,幽幽不肯住这里,抱着妈妈的脖子嚷着要回家,大哭。宥嫣看着心疼,猜测孩子听懂了大人的悲欢离合,好言劝她乖一点,多陪陪奶奶,幽幽愣是不肯。宥嫣只好留下来,给她洗漱,待她熟睡,再悄声离开。高母一直目送她离去,嘴巴直哆嗦,多好的姑娘,怎么和高家这般无缘?
路上宥嫣泪不能止,只好停靠路边哭一会儿。对于幽幽的眼泪,她愧疚万分,曾立志要让女儿快乐成长,尽可能少地受大人负面影响,而这对单亲妈妈而言,尤为不易,因为她所面临的困难与痛苦是普通母亲无法想象的,也是她昔日不曾预料的。
她逼着自己从过去逆来顺受的悲观主义转变为乐天派,希冀乐观精神从举手投足间传递给女儿。她几乎以为她成功了,可她此刻才意识到,有些现实问题是她需要面对的,亦是幽幽绕不过去的。
她渐渐地长大,对人情世故的理解会越来越深,感情愈来愈细腻,这值得欣喜,同时令宥嫣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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