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辞披了件月白长袍,身子由软枕垫着,靠在床头垂眸阅卷。
他往日的清冷气质许是因着看书的闲逸,倒淡化了拒人千里之外的尖锐感,多出几分恬然温润。
那书角泛黄,像是陈年旧物。
姬姝微怔。
她不曾想到,沈辞醒来后的第一个念头,竟是窝在床头看书。
若略去他平平无奇的相貌,以及初见他时,他那身令人印象深刻的粗布麻衣,她险些以为她看的话本子里那手不释卷、勤勉好学的书生走出来了。
只可惜话本子里的书生永远都是容貌俊秀,着一身酸腐的长袍马褂,沈辞这模样与之相比较,顶多算个落魄的。
姬姝出神看了许久,才将视线聚焦在他面前的书上。
看着有几分熟悉。
——哦,是那日大火时,沈辞拼死也要护好的物什之一。
沈辞大抵余光瞥见了她,将书卷搁置,手撑着床板,欲要起身见礼。
姬姝客套着使他坐回去:“你今儿是病患,无须多礼。身子可好些了?若觉着不适,尽管同本宫提来。”
沈辞的目光落在她虚扶着的手上,微微抿唇,清浅一笑,又摇了摇头。
姬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从容将手松开缩回,淡淡道谢道:“那日之事,多谢你了。”
即便一而再再而三救她之命,她仍没有过分热络,分不清是真心谢他,抑或是虚情假意。
——鱼儿并未上钩呢
倒也无妨,她若不曾显得避让冷淡,这便足矣了。
沈辞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恼怒不耐,山水皓月般皎洁清亮的眼眸里透出一缕惑然:“奴本分如此,殿下何必言谢。”
大病一场的沈辞,少了疏离感,仿佛从孤高凰鸟变作绵软羊羔。
姬姝眯了眯眼,半是关怀半是试探道:“你喜爱看书?”
沈辞忻悦般弯弯唇角,点头道:“先父曾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故而奴被卖入公主府时,便独独带了这本《破妄集》充作念想。”
大诗人临江子一生放荡不羁,逍遥自在。他少时受人追捧,敬称一声临江子,到了晚年,又归隐山林,取看破虚妄世俗之意,自号破妄居士。
——不羁于世逍遥自在吗?
姬姝饶有兴味,挑了挑眉:“令尊倒是个颇有意趣的人。”
只叹死的忒早了些。
“先父一生文采斐然,却未中举人,后来托人打听,才知主考官指摘他恃才傲物,自高自大。虽词藻犀利华美,文章主旨切中时弊,但奈何锋芒过盛,行事过于不拘肆意,为上者不喜。”他眼神一黯,“先父教奴读书识字,盼奴登科及第,达他未了之愿,奴却在他死后荒废学业,自轻自贱卖身为奴——”
在她的映象里,沈辞一贯是个自矜孤傲之人,纵使屈身为奴,亦冷清偏僻,鲜少言辞,倒是第一次说这般多话,姬姝不免有些稀奇:“倘若有人能再予你一次读书识字的机遇呢?”
“殿下何必宽慰奴。”
沈辞将书合上,细致妥帖地收拢入怀,自嘲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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