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气温逐渐攀升,小雪和爷爷行走在公路上,简直是行走在放大镜的焦点里的两只小蚂蚁,而太阳就是那个明晃晃的焦点,连吹拂脸颊的风都是滚烫的。一只绿色蜥蜴掂着脚在火炭般的柏油路面迅速爬过,树上的知了叫得震天响,仿佛在为太阳摇旗呐喊。小雪汗如雨下,充满盐分的汗水顺着耳垂和下巴流进衣领,浸入肩膀和背包摩擦出的细小伤口,比针扎还难受。每多走一步,肩膀就多疼一分。爷爷看起来也很痛苦,他不断地用双手拉住包带,以此减轻肩膀的负担。
实在太热了,她的手心里满是水,头发里也是水,只有嗓子里没有水,干渴地噎得慌。他们两个拿出保温杯猛灌一气,可水一旦从嘴里喝进去,汗就立刻从身上流出来,好像身体存不住一点水分。很快,原本满满的保温杯就见底了。他们只好去路边村子借水。这座村子看起来比较富裕,都是些二层小楼,修建得气派豪华。但那些高高的院门大多上了锁,顺门缝看去,院中的杂草长了有半人高。村子里也见不到年轻人,都是些留守的老人孩子。
有位老奶奶正坐在院门边,脸上布满了树皮一样的皱纹。爷爷走过去轻轻地问:“大娘,能给一点水喝吗?”老奶奶伸出颤抖的手,指着自己的眼睛,念叨着:“我看不见,没有水啊。”说着,滚滚的眼泪流了下来。小雪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将包仅剩的一个苹果塞进她的怀里。老奶奶一愣,茫然地捧着怀中的水果,细细辨认着苹果的香气。小雪他们不忍心再看下去,转身快步离开了。
小雪拉了拉爷爷的衣袖,悄声地问:“爷爷,我们应该还算是幸运的吧?”
爷爷笑着点点头,抚了抚小雪汗湿的头发。
一位在路边乘凉,目睹了全程的老爷爷在此时站起身来,向他们招招手,驼着背,回屋拎出了一个塑料暖水瓶。小雪他们大喜过望,赶忙走上前去,感激地将保温杯递给老爷爷。山里的水很硬,暖瓶底部沉积的水碱倒在杯里,在水里不断漂浮旋转。小雪渴得厉害,顾不得让水碱沉淀一下,就直接咕咚咚牛饮了起来。驼背爷爷在一旁急得直说:“慢点,慢点。”
这一杯又咸又涩,满是水碱的水,简直像甘露般清甜,比喝了冰镇汽水还爽口惬意。小雪心满意足地放下杯子。原来幸福没有那么复杂,口渴时的一杯水,饥饿时的一餐饭,就足够了。驼背爷爷听说他们要走去北京,嘱咐道:“路上还是警醒着些,我们这一带没什么能伤人的野兽。可是人啊,有时候比野兽还坏呢!”
爷爷笑着道谢,他说自己相信人性本善,但该有的警惕还是有的。
保温杯再次装满咸涩的水,小雪他们继续上了路。一整个下午,他们都在酷热中度过,直到晚上,暑气才消退了些。他们终于又遇到了一个村子,只是已经过了饭点,问了几家都已经熄火了。一个抱着孩子的阿姨给了他们一大包挂面,小半瓶酱油和几棵青菜。爷爷用草帽把食物托好,认真地向对方道谢。他们来到村外的小溪旁,在岸边生火做饭。爷爷把讨来的食物和背包里的风干肉、白蘑、黄花菜一起煮着吃,竟然十分可口。他们正吃着这来之不易的晚餐,那个给他们东西吃的阿姨又来了。她把怀里的孩子放下,那个小女孩跌跌撞撞地走过来,递给小雪一个火龙果,又转身羞怯地跑回她妈妈的怀里,把脸埋了起来。
小雪他们都感激极了,向阿姨谢了又谢。送走了阿姨和她怀里的可爱小女孩,小雪和爷爷细细研究起这个怪模样的水果来:果皮是奇异的艳粉色,布满鳞片状的黄绿色突起。果皮充满弹性,还有股淡淡清香。爷爷试着用小刀把它切开,洁白的果肉上嵌满了芝麻一样的黑种子。他小心地切下一片来,递到小雪的嘴边。小雪细细咀嚼着,有点甜,还有些青草味。她和爷爷一人分了一半,把果肉啃得干干干净。吃完果肉,爷爷举着艳粉的果皮看来看去,咬了一口,倒也能吃。他舍不得把果皮扔掉,把它洗净,削去鳞片,切成细丝,腌在酱油里,留着当咸菜。
吃过晚饭,他们就在溪边扎营休息。经过一整天的日晒流汗,他们的衣服都湿透了,身体也累坏了。小溪潺潺流淌,清澈见底,爷爷和小雪就着溪水刷牙洗脸,把磨破的双脚浸在小溪里,感受着一天疲惫后的惬意。行走在路上,任何一块平地都可以成为床铺,任何一处水源都可以用来洗漱。想不到自己竟然可以过上这样自由的生活。小雪舒服地仰起头,遥望着点点繁星,沉浸在和妈妈团聚的美梦中。
睡到半夜,小雪突然惊醒了——外面有人在砰砰地砸着帐篷。爷爷也醒了过来,叮嘱小雪躲在帐篷内,猫着腰手握蒙古小刀,出去查看。砸帐篷的是一个醉汉。他不知喝了多少酒,正在旁边手舞足蹈,差点摔进小溪里。爷爷有些惊慌,拼命地把他往岸上拽,想让他远离溪水。那醉汉甩开爷爷拽他的手,指着鼻子便骂。骂人生苦短,骂天地不仁,骂爹妈只图一时痛快把自己生到世上,骂自己活着是浪费空气浪费水资源。
小雪气急了,从帐篷里奔出来想要帮爷爷抵挡。只见爷爷下狠手,用出了摔跤的姿势,把醉汉撂倒。那醉汉躺在地上依旧喋喋不休。爷爷拎起他的领子,往他脸上泼了一捧溪水。醉汉一下子懵了,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爷爷耐心也坐了下来,对他说:“谁都会遇到不痛快的事。有什么话憋在心里,可以跟我说说。只是别再当着孩子说那些脏话了,不好。”
醉汉竟不再骂了,反而像只受了委屈而哼哼唧唧的小猫。他嘴里念着“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又念着“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他说诗是人创造出来,用以和神交流的语言;他又说自己在写一首能把古往今来的所有诗句都衬成糟粕的诗。小雪和爷爷便当他是个诗人。诗人又是唱又是叫,折腾了大半夜。小雪和爷爷也迷迷糊糊地守了他大半夜。等清晨小雪他们醒来的时候,诗人已经飘然不见了。只有溪岸边几句蘸水写下的模糊诗行,证明他昨晚的确来过。
小雪和爷爷讨论了很久,也猜不出这个诗人的来历和去处。他们昨晚着了凉,都有些鼻塞。爷爷去村里要了些红糖和鸡蛋。喝过鸡蛋糖水后,他们收起帐篷,继续上路。
路上遇到的人家越来越少,他们渐渐走进了大山深处。这里的山峦也比从前见到的更加巍峨险峻,一望无际。公路像一条银色的丝带,在山间盘绕,遇山开山,遇水架桥。他们也沿路上坡下坎,翻越重重的山峰。在经过被劈开的岩壁时,爷爷会在路边垒起一个小石堆,提醒之后的行人注意落石。天气预报说,今天的气温是35度。可小雪他们的双肩包紧紧压在背上,后背的汗水一点而也蒸发不出去,体感温度要比气温高得多。小雪脚上磨出的水泡越来越痛,走路时一瘸一拐。爷爷也是如此,他常常扶着自己的腰,疲惫又坚决地向前慢慢挪动。
遇不到人烟,吃饭成了难题。好在杨柳大夫在送给他们的帐篷包里,塞了本彩图版的《本草纲目》。爷爷生疏地翻阅着书本,采摘了不少野菜:蕨菜、黄精,紫苏,足够填饱肚子。他们就着沿路的溪水洗菜,生火、做饭。蕨菜卷卷的像枝头趴着条蜷缩的虫子,紫苏有股淡淡的清香,黄精长得像姜一样。这些野菜放进锅里和挂面里一起煮,吃起来又鲜又甜。
这些其貌不扬的野菜,却有如此美妙的滋味。它们一定在雨天尽情大口喝水,在晴天肆意沐浴阳光,积累下许多养分,最终转换为自己前进的能量。小雪专注地将野菜一口口吃光,就像她专注地一步步去找妈妈一样。
吃过野菜面,他们继续上路。爷爷一边走,一边对照着采了些可以祛暑热的香薷,打算晚上煮汤喝。他还在溪边发现了一些薄荷,将叶片揉碎,放在小雪的鼻子下。小雪深深呼吸着清新的气味,身体也随之清爽了不少。出发后,他们一直没法洗澡,只能用湿毛巾擦一擦身子,白短袖已被汗水浸渍成了斑驳的花衣裳。
走着走着,在面前的山脊上,突然出现了一道不算高耸的城墙。它在晚霞和夕阳的映照下仿佛是巨龙的投影,绵延不绝,直至远方。爷爷困惑地翻出了地图,仔细查看。忽地,他爆发出一阵欣喜的笑声,指着那面墙喊道:
“小雪,长城!我们到了长城啦!”
小雪讶异地长大了嘴巴。长城?那就是大人们常说的中华民族的象征,人类文明的奇迹吗?它竟然这样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自己眼前?
爷爷感慨万千地叹道:“真想不到。我们就要越过长城,到关内去了——小雪,回头看看吧,再回头看看吧。”
地图显示,三天里,小雪和爷爷一共徒步行走了92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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