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愈举目四望,见这个洞窟虽然在地下,或许是在沙漠底下的缘故,竟然并不怎么潮湿,只是比外边更加清凉,洞壁上钉着一些平放的木板,木板上放着几个瓶瓶罐罐,洞窟一角放了一张小床,只是小床上并无被褥,小床边摆着一个不到一人高的小衣柜,现在亮着的蜡烛便放在那衣柜顶上。他再缓缓转身,又见木梯后边不远处的洞壁上开着一个通道,那通道只有半人高,里边黑漆漆的,不知是通往什么地方。
常照将那方四海平放在床上,从衣柜里取出一件衣袍,将方四海的湿衣换掉,脱下湿衣的时候,那衣服中掉下一个长方形的物事,那物事外边裹了油纸,又绕满了线,裹得严严实实。常照将这裹满了油纸的小包裹放在床头,又从洞壁木板上取下一个小坛和一把汤匙,揭开坛塞,一股蜜香传入杨愈鼻端,原来是蜂蜜。
杨愈见洞窟里没有椅子蒲团,便坐在木梯上,只是看着常照动作。对面的常照喂了方四海几口蜂蜜,又取下一个瓷瓶,倒出几粒药丸,药丸气息浓烈呛鼻,让杨愈差点打个喷嚏。常照将药丸用蜂蜜推送进方四海嘴里,又进入了那个黑漆漆的通道。过了许久,他才回转,手中捧着一碗清水。杨愈见状,心想,那通道莫非是通往厨房?
常照喂那方四海喝了半碗水,才缓缓坐在了床上,面对面看着杨愈。
杨愈看着对面神色难明的老和尚,突然笑了起来,说道:“方丈,你不是和尚。”
其实,他并不确认常照到底是不是和尚,只是猜测一个人的身份,如果用询问的方式,对方多半会说谎。这样单刀直入的陈述性的断言,别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将了一军,反而更有可能得到真实的答案,这是他以往生活的经验。
杨愈说完,便盯着常照,虽然洞内光线不亮,但也能看到对方眼神异样,嘴角挂着一丝意味难明的笑。杨愈等了一会,没听见常照的回答,便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嘴上却道:“你是救苦救难的大菩萨,哈哈。”
常照听了,脸上笑意更甚,也更古怪,过了半晌,那老和尚才呵呵笑了两声,道:“杨施主,你怕吗?”
杨愈轻笑着摇了摇头:“大和尚,你跟别人说我得了怪病,没错,我确实曾经得过一场怪病,但凡得过这场怪病的人,已经不会再怕死了,死都不怕的人,还有什么可以让我害怕的?”
常照点了点头,笑道:“和尚是什么?我在寺里烧香念佛,便是和尚。可我六根难以清静,却也不是和尚,这个世道啊,到底和尚非和尚,全看别人怎么看。”
“嗯,说的也有道理,那么大和尚,你六根不清净,是为的什么?”
常照沉默了片刻,看了看床上的方四海,道:“哼,真要能做到六根清净,那便能得道成佛了。这世间的出家人,又有几人能真正六根清净?”
“大和尚,你就别跟我打哑谜了,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可能出卖你。”
“呵呵,如果我说,我并没有救你,杨公子你只是自己降临在树上,又是自己醒转过来,老衲自始至终没为杨公子做过什么,你又如何?”
“大和尚,我得纠正你的用词,我不是降临在树上,我是被一股飓风刮到大树上的。”
常照看向杨愈,诡异一笑:“杨公子,就算真如你所说,那用降临一词又有何不可?”
杨愈想了想,确实也可以说是降临,那般刻意否认,反而显得心虚,便点点头:“好吧,即便你没有救我,但你们待杨某出奇的好,我都纳闷,为何你们要待我这般好了。”
“杨公子,佛家弟子如此对待一个无处可去的人,不应该吗?”
“那你这方师弟,又是怎么回事?”
“佛门中人有俗家师兄弟,不也常见得很吗?”
杨愈被对方说得哑口无言,明知常照在胡诌,但既然对方不愿意说,那便算了,反正他现在除了一条命,也没什么可失去的,他如今惜命却不怕死,便也无所谓了。
杨愈心想:你自己叫我下来,却不为让我帮忙施救,那肯定是有话要说,绝不会只跟我绕弯子,反正我不急,倒看你心急不心急。如此想着,便笑了笑,站起身来,道:“方丈,既然如此,杨某便告辞了。”说完,便要扶着木梯拾级而上。
果然,身后传来常照的声音:“且慢!”
杨愈转过身来,微笑看向常照:“大和尚,有何指教?”
常照皱眉沉思了一会,道:“杨公子,如果我说,我在这北玄寺出家二十来年,只为了等一个人,你信吗?”
杨愈大感意外,这常照为了等一个人,便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枯等了二十年,还为此做了和尚,这人对他得多重要,莫非是他爱人?可看这大和尚眉毛都白了,想来不太可能,便说道:“莫非,你等的就是这方四海?”
常照摇了摇头,盯着杨愈,笑道:“我等的,便是你,杨愈杨公子。”
杨愈惊得目瞪口呆,这话太离谱了,我才来这时空多少天,这大和尚却等了二十年,莫非他知道二十年后,我会来到这个时空?不仅如此,还是必然来到这个地方,这个沙漠边缘的北玄寺中。
杨愈想得失笑,大摇其头:“大和尚,你……呵呵……你这话,怕是三岁小儿也不会信。”
常照低头苦笑了一声,道:“唉,是啊……这话,还有多少人信呢?”说完,又站起身来,昂首往前迈了一步,两臂往外一张,叫道:“可我的话千真万确,我的至诚,天地可鉴,如有假话,便叫我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杨愈见那常照这一下动作,整个气势像是山峰挺立,顿时没有了往日那种对着香客低首垂眉的恭顺模样,不由得心中一凛。这才是这个大和尚的本来面目吧。
常照见得杨愈警惕的眼神,微微一笑道:“杨公子,你不必紧张,你是我陈唯道等了二十几年的人,可以说,我这一生一世活着便是为了寻你,别说加害于你,便是旁人要害你,也得先杀了我才行。”
杨愈听了,只觉得这人怕不是疯了?内心更加警觉起来,他皱眉望着和往日判若两人的常照,道:“陈唯道?大和尚,你二十几年等一个人做什么?为何那人就一定是我?”
常照叹了口气,说道:“唉,此事说来话长,明晚我们离开这里,到了船上,再细细说与你听。”
“明晚离开?大和尚,为什么突然就要离开?”
“因为,知道我陈唯道在这个地方的人,世上只有寥寥数人,其中一个便是我这方师弟。我与他约好,若非紧急事态,绝不能来这寺里寻我。二十几年来,他一次都没来过。今日,他既然来了,我怕是就得离开了。好在,让我等到了你,哈哈,不枉我在此等了二十年,二十年啊……”说着,常照眼中隐有泪光。
杨愈听了这话,只觉得自己莫名其妙穿越来此,又莫名其妙钻进了一个陷阱,不,不是陷阱,而是一个迷雾重重的黑森林。他感觉得出来,常照确实对自己没有恶意,可是即便如此,他还是只想下半生简简单单的活着,快快活活的活着,不想被人卷入这听起来就带着危险气息的风暴之中,便笑道:“大和尚,如果我不跟你走呢?”
“呵,这就是我前几天不跟你说这些,到得今天却不得不告诉你的原因。我要让你知道,你必须跟我走,你跟我走,才安全,否则……”
杨愈一愣,正要开口,床上的方四海嗯的叫了一声,醒了过来,他转头看了看周边环境,见到常照,倏的翻身坐起,叫道:“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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