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官在明远面前停住了,蹲下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怎么?不服气?”
明远倔强地沉默着。
教官冷笑:“很好,罚你继续做五百个……”
说完,他站起身:“做完这五百个,来我办公室………”
说完,教官耀武扬威地踱步走了。明远转头恶狠狠地看了看他的背影。
明远在教官办公室门口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地用日语喊道:“报告。”
里面传出声音:“进来。”
明远推开门,教官背对着他,正在从书架上拿什么东西下来。
明远一眼扫到书桌上的茶杯,又看了眼背对着自己的教官,一猫腰过去,往茶杯里吐了一口口水,又闪电般肃立原位。
教官转过身,手上却赫然拿着一管药,塞到明远手里:“回去擦擦,几天就不疼了……”
明远低头看看药,蒙了。
教官见状,一笑,走到桌前,端起茶杯猛喝了一大口,然后满意地放下杯子,对明远幽幽地说:“我叫佐藤,我也知道,你的父亲,叫李群书。”
明远愣了。
佐藤:“怎么,不信?”
明远盯着佐藤的嘴,又扫了一眼那个茶杯,自己咽了口口水,忙不迭地:“信……我信……”
佐藤一笑,正要接着走上来说什么……
突然,办公室的门被一把推开,一个日本教官醉醺醺地进来了。
佐藤看见来人,对明远笑笑:“你……先回去吧......”
明远头一低,含糊地应了一声,转头走了。
醉酒教官看了眼明远,一把搂住佐藤:“你……又在折腾这些支那人吗……这有什么意思?走,一起去……歌舞町.....”
明远关门的时候,听见佐藤在笑:“对待这些支那人……还是鞭子最有用……”
明远皱了皱眉,看了看手上的药,转身把它扔进了楼道的垃圾桶里。
几天后。
明远四下观察着,慢慢靠近佐藤的办公室,看到几个工人正在把佐藤办公室的书架往外搬。
明远有点疑惑,却听见旁边两个教员在窃窃私语:“听说佐藤君在酒馆里连中5枪,直接就没气了……”
“是吗,到底是什么人干的?”
另一个教员摇摇头:“很诡异……学校方面什么都没有说,就好像这个人没有存在过一样……”
两人瞟了一眼明远,有点警惕地闭了嘴。
明远迷茫地看着工人们摘掉了办公室门上佐藤的铭牌,只好蹒跚着走开了。
又两个月后,到了发信件包裹的时间。
一个学生跑进宿舍,扬了扬手上的一堆信件:“家里来信啦……”
学生们都一拥而上,明远却无动于衷,默默坐在书桌前写着一封信。
但拿信件进来的学生却走过来,扔了几封信到他桌上:“你的……又被退回来了……”
明远愣了,信封上,长春家人们的地址旁边,都刺眼地标注着“查无此人”四个字……明远楞了一阵,突然抓起那几封信,狠狠地揉碎了。
六个月后的一天,大雨滂沱。
一个军用卡车车队驶出校门。
一辆卡车上,学生们都背着行李,人群中的明远挤出头来,看着越来越模糊的校门,抹了把脸上不停滴落的雨水,又挤回去了。
他缩到了人群最里面,因为只有这里才能让他稍微感受到一点暖意。是的,从今天开始,他失去了和家乡、和亲人的最后一点联系。这一点联系,哪怕之前也只能带给他一点点心理上的安慰而已,但从此之后,连这一点毫无实际意义的安慰也失去了。
明远抱紧了自己的背包,他知道,从此之后,自己的人生,是生是死,是悲是喜,是卑微是不朽,都只能自己决定,自己承受。不会有人了解,不会有人在意,他真的是一片水中无根的浮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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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飞逝,又过去了十三年。1938年,在日本陆军大学满洲国留学生宿舍中,阴暗的走廊里,整齐的军靴脚步声传来,几个日本军官的剪影由远及近,站定。
其中一名日本校监大叫:“新任校监主管,带队进行违禁品检查!所有满洲国留学生,立即离开宿舍!”
几秒钟后,走廊宿舍中,哗啦啦一下涌出一大片学员,他们围住了几名校监,虽然沉默着,但人人都一脸忿忿不平,这是一股平静之下暗流涌动的愤怒。
但新任校监主管不慌不忙,慢慢走上前去,平静地与领头的学生刘飒对视着。
新任校监主管毫不担心这些亡国的学生兵敢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举动,尤其是自从几年前日本关东军占领了东北,扶持了满洲国,以前来自中国东北的留学生们好像更逆来顺受了。今天的行动就是树立自己威严的一个下马威,刚才对朝鲜和中国台湾省留学生的检查行动,学生兵们甚至连个抱怨的眼神都不敢有,他相信满洲国留学生也不会这么不自量力。
果然,对视了几秒钟后,实力还是击败了尊严。本来就虎头虎脑一脸牲畜无害的刘飒,终于发现自己不论是外形还是气场,都远远不够这位校监主管正眼看的,所以最后还是放弃了扮演大哥,灰溜溜无奈让开了……而众学员只好也沉默着让出了一条路。
几名校监威严地穿过人群,闯进宿舍。
抽屉被打开,里面的相册、照片被翻动着。
被褥被掀起,一层一层细细检查。
书架上的书,被一根手指依次划过,甄别书名。
检查到其中一张床铺时,一名校监突然看到了床头的铭牌,上面写着:高云逸。
校监停止了动作,迟疑起来,转身对身后的校监主管:“这……是高云逸的床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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