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秋很短暂,却是异常的美丽。碧蓝的天空,灿烂的阳光,火红的枫叶,金黄的银杏,还有皇城根儿下慵懒的晒着暖阳的人们,无处不透着帝都的古韵。
许府坐落在北京城东四五条,是一座前清蒙古王爷在京的府邸。清亡之前,王府的子孙就已经把偌大的家业败光,等到宣统皇帝宣布退位,他们便将王府转手卖给了许家,而许家的男主人就是许楉桐的父亲,时任财政总长的许昌贤。
见到许昌贤,柳悦琴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原来许昌贤因不满大总统袁世凯要背叛革命复辟称帝,便屡次进言劝说,可袁世凯复辟之心已决,许昌贤见劝说无效,便辞去财政总长之职,退出政坛准备回乡避世。
许家的正厅里,许楉桐依偎在许昌贤的怀里,问道:“父亲,我们还会回北京吗?”
许昌贤温柔的抚摸着女儿的头,道:“北京有我们的家,当然会回来。”
许楉桐道:“父亲,干嘛我们要往河南去?那里是不是很荒凉,冬天会不会很冷?我怕冷,我不想去。”
许昌贤听许楉桐这样讲话便有些不高兴,把许楉桐扶了起身,道:“我自幼在河南长大,是那里的水土养育了我。你是我的女儿,怎可嫌弃自己的故土?更何况你祖母还在辉县老家,祖母能住得,你怎么就住不得!”
见许昌贤转了脸色,一旁的柳悦琴忙道:“小六还是个孩子,她懂什么呀?好了,你这慌慌忙忙召我们回来,总不是为了给孩子们讲大道理的吧?”
许昌贤道:“我平时忙于政务,这孩子都让你惯坏了。如果不想回河南老家,她大可以自己留在北京,爱做什么就做什么!”
柳悦琴道:“好端端的,怎么就动了气?小六才几岁,你就让她自己留在北京,你当真舍得啊?”
许昌贤轻叹一口气,道:“现在袁大总统要复辟,那是倒行逆施,我既不能苟同,自然要离京避世。思来想去,惟有河南老家最是妥当。”
许楉桐在一旁小声嘟囔道:“为什么不去杭州,住在我姨母家里,多好啊…”
不等她说完,许昌贤便打断道:“你小孩子家懂什么!你以为这举家迁居能像往日里探亲旅行?去杭州?那是寄人篱下!”
柳悦琴听许昌贤这样讲话,怕许楉桐再顶句嘴,就要惹了僵局,于是接口道:“好了,小六,你父亲自有他的道理,快回你房里去,卿卿还等着陪你收拾东西呢。”
许楉桐知道这是母亲帮自己解围,正想借机离开,便听到许昌贤道:“你不提我倒忘了问,你们怎么从杭州带回来个小丫头?是什么来路?”
许楉桐刚想开口解释,一旁的柳悦琴便轻轻拉了她一下,继而又笑着对许昌贤道:“你的宝贝女儿在杭州觉得寂寞,便找了老四朋友诗社里做杂役的这个小姑娘来作伴。是个清白人家的孩子,也读过书识得字,只是命苦,小小年纪就失了双亲。”
许昌贤因自己幼年家境贫寒,寡母将他兄妹几人拉扯长大,后来得乡邻资助北上应试中了科举才得以改变命途。此时听柳悦琴这样讲,心里倒生了几分怜悯,转头望着许楉桐,道:“既是这样,你就善待人家,不要欺负她。”
许楉桐道:“她是我朋友,我怎么会欺负她?倒是父亲您,卿卿刚学着讲京话,您不要训她不懂事才好。”呛白了一句许昌贤,许楉桐心里只觉顺畅许多,站了起身,又道:“好了,父亲,我去找卿卿一道收拾行李,要不您又该说我无心回老家了。”不等许昌贤出声,便转身出了正厅。
看着许楉桐的背影,许昌贤轻拍一下自己的大腿,道:“这孩子,气性不小,还就说不得了。”
要在平日里,许昌贤待这个小女儿娇惯的紧,今天见他跟女儿滞气,柳悦琴知道许昌贤必是因了下野心内不悦,也只好一声不响默然陪坐着。
正这时,长子许宥权带着长媳张幼念入了正厅。许宥权哪里知道父亲连许楉桐也训斥了,还以为跟往常一样,向双亲问了声安,便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继而拉了拉张幼念的手,示意她一道坐下。张幼念正要入座,抬眼却瞧见婆母向自己使了眼色,这一下,张幼念马上直起身子,站在一旁。
许宥权见妻子这个模样,心里一怔,正要起身,却见许昌贤已经沉了脸色。许宥权哪里还敢再坐,急忙起了身,站着道:“父亲,刘管家说您叫我们。”
许昌贤冷冷道:“怎么,我可有耽搁你时间?”
许宥权赶忙答道:“父亲叫我们来定是有事嘱咐,怎么能是耽搁。儿子、媳妇但凭父亲吩咐。”
许昌贤见他答的乖巧,语气也就缓了下来:“你在衙门里兼了两份职,如今我下野了,你可有想过怎么办?”
许宥权这两日不是未曾计算过,这几年依着父亲的面子挂了闲职,每月有几百块白白入账,现在父亲下野,在衙门里恐难为继。此时听许昌贤发问,许宥权便把盘算的事情道了出来:“没有父亲的荫蔽,儿子能保住本职的饭碗已是万幸…”
许昌贤道:“你倒是想得明白…好在亲家还在内阁任职,加之这些年我也帮衬了一些人,相信他们还是会给我留几分薄面的。你只要安分守己,这饭碗丢不了。”环顾左右,许昌贤压低声音接着道:“你们夫妻两个就留在北京,一来因工作之需,二来也可为我打听京城的动静。民心所向,大总统若当真复辟,这政府长不了。”说罢,仰头长叹了一口气。
许宥权不得不赶紧应道:“父亲放心,儿子一定仔细打点在京一切。”看了一眼身旁的张幼念,许宥权又道:“父亲,母亲,儿子还有一件事要告诉您二位…幼念有了身孕,已经快两个月了。”
柳悦琴听到这话,一展愁眉,道:“幼念,你当真有喜了?”见张幼念娇羞地颔首,柳悦琴接着欢喜道:“好啊,我许家的长子长孙,你可要好好养胎,缺什么少什么只管对刘管家说。”
许宥权道:“母亲,您放心和父亲一道回老家,我一定照顾好幼念!只是…”
“只是什么?你有什么话就当你父亲和我的面直说。”柳悦琴道。
许宥权平日只喜欢听戏喝酒,见父亲交了留守重任给自己,自然是要推脱掉的。许宥权道:“现在幼念有了身孕,我自然是要多应一份心,加上衙门的工作,恐怕分身乏术,有负父亲重托。”
许昌贤看了一眼柳悦琴,见她面无表情,便转过头对许宥权道:“宥豪如今也在衙门做事,你若无力兼顾,不妨让他回来帮你。”
不等许宥权出声,柳悦琴便接话道:“自从老太太把老五带回河南老家抚养,你又把楉栴嫁到了姚家,老三回家的次数就越来越少,如今咱们要回老家,你还能指望他再回来帮衬家里?”
许昌贤道:“他恐怕也是回来怕瞧见他娘遗物伤心…”
柳悦琴打断道:“行了,我还没说他不是,你就提这个…我倒觉得老四这两年在外历练成长了不少,倒不如让老四留下来帮老大。”
许昌贤知道柳悦琴心里的盘算,只两人毕竟结发夫妻,也不想因此起了龃龉,看了一眼柳悦琴,许昌贤道:“也好,那就让老四留京帮老大一道守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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