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忽然变了调的语气似乎含着不满,郁烨几乎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与他无关,这只是将此事调查水落石出的必要手段。”
不知为何,只要事情是涉及到廖云淮,这看似对任何事都不太上心,处以旁观者待之的郁长玥总是过于纠结,要说她真的看上了他吧,这模样又确实不像。
难不成她关心的还是自己,这怎么可能?
她又不是缺爱……
意识到了这点,郁烨突然心下一惊,联想起她在慈宁宫里所言,忍不住猜测,难不成父母早逝,颠沛流离的经历是有那么七八分的真事儿,而且也确实让这姑娘产生了什么缺爱心理?
以至于旁人稍微对她好一些,就把人往心窝窝里放了?
郁烨跟看什么新奇东西一般瞟了几眼身边的谢予迟,见他笑意盈盈的模样,又急忙晃了晃头,将头脑里的奇思妙想给挤兑出去。
这老狐狸的模样,自己肯定是想多了。
那人听见郁烨的回答,又盯看她的侧脸半响,这才将目光重新放在前方的路上。
大约走了半刻钟,郁烨额头上浮起点点薄汗,可气色反倒红润起来,谢予迟原本还想要多关照对方一二,见她并无病态,心里的某些想法开始改变。
“公主若是累了,这剩下的路程让书墨将您背上去吧。”书墨来到郁烨身侧请示。
“不必了。”郁烨停住,缓缓呼出一口气,脸色微红,可精神却很高昂。
这时,谢予迟已经握住了郁烨的手腕,缓缓朝前走去。“既然无需他人帮助,那我们继续走吧,再放慢一些速度便是。”
于是这四人晃晃悠悠地登上了山腰,来到除了皇陵以外,京雍最大的墓葬园陵。
刚走到正门口,就见到两个刑部侍卫守在两侧,见郁烨几人到来,连忙恭敬行礼。
“恭候公主已久,大人在里头。”
“怎么,孤不来,他还开不了棺?”郁烨反问。
事实确实如此,在廖云淮执意要开棺验尸的消息传来之后,杜靖伦的弟子便集合起来,一群人前往离京的必经之路上堵住了廖云淮的去路,这些守节派弟子认为重新开棺是对尸首的莫大侮辱,而且如今这行为还上升到了辱师的地步。
看着那一排排跪在地上的青衣仕子服,廖云淮五味杂陈,其中几个还是他以前一同临江饮过酒的同门。
可能换了一种立场,仅仅作为杜靖伦的弟子,他或许也会顺着这群义愤填膺的仕子们来到这里,拦截一位不尽弟子礼规,枉顾伦理的官员。
尽他巧舌如簧,竭用辩协之才将他们说服,可最后落了败的这几十个人却没有丝毫让路的意思,只是沉默寡言地跪在那里,形若木桩,加之他们都为手无缚鸡之力之人,也不可直接令刑部侍卫动武,否则事极必反,所以当时的情景,可谓是进退两难。
直至最后廖云淮提议,待开棺一事开始前,他便宣布退出师门,由一位有权势地位的人物在场做见证人。
既然受不了作为弟子亲自启棺验尸,那他就单单凭一个刑部侍郎查案的身份来做这件事。
“这开棺一事,不管是出于什么,景宁公主都有极大的可能性出现,所以就只差孤这个有权势地位的见证人到场了?他廖云淮倒是打得一副好算盘。”郁烨挑眉,看向那还朝着自己躬身行礼的侍卫。
“请公主恕罪!”
静立在一侧的谢予迟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听的一清二楚,只是他内心依旧存疑,难道这京雍的礼数考究已经到了如此严苛的地步?开棺验尸而已,虽的确需要考虑亲属等伦理因素,倒也不至于刁钻到逼人家退出师门的地步。
除非有人存心煽动。
“罢了。”郁烨摆摆手,便径直朝里头走去,“索性要看一场热闹,至于用什么身份,孤倒是不介意。”
只不过在前往杜靖伦陵墓所在地之前,郁烨都可以想象自己出现,那群食古不化,成日只知道说些拘儒之论的文人表情有多精彩了。
对于她这位比他们其中大部分人年纪都小,却被逐出师门的师姐来说,明明在平日里作为口中谈资的人物,忽然就成了举足轻重的见证人,还支持翻挖自己前师的坟穴,若是能见到他们气不打一处来,却又碍于约定无法发作的憋屈表情,那也是十分有趣的。
“逼着廖云淮退出师门,应是有人推波助澜。”走在郁烨身侧,谢予迟低语出声。
“既是他选择了这般做,那后果也是要自己担下来的,那师徒的名号,不过虚物而已。”郁烨轻轻浅浅回了一句,便加快了步伐。
果然如郁烨所想,当她出现在杜靖伦墓碑之前,除了廖云淮似松了一口气以外,这周围的弟子脸色立刻僵硬下来。
直接忽视那些人刺眼的目光,郁烨来到廖云淮跟前,开口道:“事不宜迟,开棺吧。”
廖云淮点点头,朝着围在坟墓周围的刑部侍卫下令:“动手。”
“是!”
一声令下,那几个手脚麻利的侍卫便将坟地挖开,直到渐渐露出纯黑的棺头,原先几个闹事的弟子也屏气敛息起来,将目光紧落在棺木上。
直到侍卫们将棺材抬起,平放在地面之后,便停下动作,静静等待廖云淮的命令。
这刚下土还未到半月的棺椁还很新,打进六处的钉子还在阳光下露着光泽,廖云淮的视线顺着这棺木缓缓而过,最终缓缓阖目。
“开棺吧。”
侍卫得了指示,便拿起地上的铁撬,卡进棺材板便用力撬动起来,随着棺材的震动,土灰簌簌而落,最终咔嚓一声,棺盖被直直掀开。
等到数道目光集中在一处,每个人也看清了棺材里的模样。
除了整齐排列在四壁花花绿绿,金银璀璨的陪葬品,以及铺陈在棺底的一层白布外,再无其它。
廖云淮立在一侧,眼神死盯着本该充盈却如此“空荡”的棺内,神色凝重。
“老师的尸首被盗了!”
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其余人皆议论起来。
亲眼目睹过杜靖伦“死而复活”的廖云淮倒是另一番心境,至于如何继续查下去这个案子,那便要看他这个主断官如何规谋了。
“这副情景,应该也在你的设想之中,只不过……这是最不可能的那个。”郁烨缓缓来到廖云淮身侧,排开周围杂乱的声响,静静望向空荡荡的棺椁之中。
这时,迟疑片刻的廖云淮刚要开口,便被身后的说话声打断。
“廖大人。”谢予迟了无痕迹地夹在两人中间,淡淡开口:“这天下奇人异技莫不能数,大人可不能偏偏被鬼神一事蒙了眼。”
提醒的如此明显,廖云淮自然也懂得了其中真意。
郁烨偏头,瞅着突然变得如此“和善体贴”的人,有些不明就里。
“好了,如今这棺你也开了,接下来你要怎么做,也不是我等可以干涉的。”郁烨收回目光,用手挡了挡从林叶间隙照进的光线,转而朝着人群外围走去。
“郁长玥,走了。”
只听谢予迟笑应一声,迅速跟上郁烨,用手展开宽袖,就着身高的优势为郁烨挡去头顶亮光。
“回府吗?”走了一段路,见前方有树荫遮蔽,便放下袖口,低头询问郁烨。
“你先回去吧,我需得入宫一趟。”
不知是出于有心还是无意,她还特意解释了一句:“事关郁嘉遇的婚事。”
“无碍,索性我无事可做,倒不如……”意外瞥见林中一闪而过的身影,谢予迟倏得收回了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话。
“在这四周转转,再回府等你回来。”他神色微变,随即迅速恢复如常,而这话头,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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