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风渐渐大了起来,林叶发出簌簌而动的声响,也许是屋内漏风,这桌上本就细微的烛火越发摇曳欲灭。
“依你之言,当年,那任仲禹之子并未被刘章和赶尽杀绝,隐姓埋名多年,如今已被带回京中?”
对面之人不答,却也是默认。
“荒缪!”郁广冀哼笑一声,“当年任府被烧,大火吞噬近四十人,无一幸免。”
“王爷怎能肯定,没有余留漏网之鱼?”那黑袍男人轻蔑开口。
“刘大人一事,您可得多留心了……如今对付您的,可不是郁明启那傻子。”
听完这话,郁广冀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见对方久久不言,那人靠着椅背,似乎百无聊赖,索性从袖口掏出掌心大小的铁柄小刀把玩,上头刻着一条红纹貔貅,精致又邪气十足。
“王爷自己可得好好想想,时辰不早了,我先行一步。”男人悠悠起身,随即伸了一个懒腰。
“慢着。”
他正准备抬脚离开,却被人忽然叫住。
“你可知本王同你往来,是冒着通敌之罪,今日怎得这般大胆,竟出现在王府外!”郁广冀大手一拍,那桌底的灰尘飞落在地上。
他对面的蒙面男人并不被这话所威慑,他双手环熊,索性后仰瞧人,一双黑瞳似要将人心思都琢磨出来。
“王爷既然寻我做买卖,这般风险都担不住?”那人噗嗤一笑,“我手里,可握着你想要的消息。”
郁广冀按耐下心中的不满与怒意,撇眼开口“说罢,你想要的金银财宝,我皆已备好。”
“黄白之物多庸俗,我想要的,可不是这个。”
见对方忽然改口,郁广冀危险地眯眼,开口威胁“本王奉劝你,别将主意打到不该打的东西上,若是今日将你抓捕归案,满朝文武,也只是信本王抓拿到了楚颖奸细。”
“王爷放心便是。”那人语气悠然,摆摆手,头也不回地继续走向那门口。“我只需要王爷,替我查一个人。”
闻言,郁广冀忽然将神色凝重,目光骤然暗沉。
“那人,恐怕藏在皇室之中,王爷可要细细寻来。”
那轻飘飘一句话,刚自口中脱出,便被卷起地上灰土,忽然变强的风吹拂的扬扬散散。
这突起的飓风,同样也侵袭了京雍街市,除却将些幡巾吹翻,那摊铺的遮顶都被掀得晃晃荡荡,各小巷的更夫裹起衣服,将领口拉高,匆匆敲打几声,便躲进屋里头。
景宁公主府也是这般,那在院中拎着灯笼巡夜的侍女,低着头步履维艰,手里的灯笼也被吹的左摇右摆。
自从外头药铺回来之后,谢予迟先回了自己房中更衣,他本无这种繁琐的习惯,可如今身份为女子,还是多注意些好。
门口的侍女见他,便立即行礼,又为他推开门,谢予迟微微颔首,随后踏入房门,这房中烛灯已被点燃,案桌边赫然站立着一个人。
那人正是许久不见的戾风。
“让你去一趟岭南,着实辛苦。”谢予迟走至戾风身前,开口说道。
戾风立刻跪地回声“属下无能,主子嘱咐之事,并未完成。”
“怎说?”
“属下赶到临颍之时,那府尹阮喻已经卸任,就连人也寻不到,听其乡邻所言,他因判下错案被弹劾,随即请罪卸任,如今举家搬迁,谁也不知晓去了哪里,属下调查许久,也未曾寻其踪影,所以未能将人带回。”戾风说着,头垂得更低。
待戾风说完,谢予迟思虑片刻,接着问道“且不说阮喻之事,那赈灾财物与粮食,是否依他所言,并未发放受灾地区?”
“属下曾混入流民打听消息,多日探查下来,便查得真相确实如主子所言,从京雍到岭南层层拨下,真正发放到灾民手中,只有一户一小袋陈年糠米,赈灾财物,并未见过分毫。”
谢予迟了然,这从陈端开始私吞赈灾款一事,并非空穴来风。
可如今陈端已死,其家眷陈端因下药于她怀罪入狱,陈家家产也应尽数充公,虽不可能做到罚尽其罪,可他吞掉的财款,又怎么能回到流民手中呢。
见谢予迟似乎陷入沉思,戾风停顿片刻,突然开口“属下办事不利,请主子责罚。”
戾风这一声将谢予迟从思绪中拉了出来,他侧身看他,释然一笑“无碍,你已做到尽好,且陈端已死,如今追究下来,也是无甚意义。”
看见面前的人并未起身,谢予迟俯身,拍了拍他还沾着夜间露水的肩。
“我并未责怪于你,倒是沁央阁后院那几盆兰草牡丹就快要枯萎了,这几日没你松土浇水,恐怕坚持不下去。”
戾风脸色稍霁,听见谢予迟提起他摆弄的几株花草,又感到有些难堪。
“宫中送来几株大红月季以及茉莉花树,颜色各有不一,皆为名品,分别赏于郁烨同我二人,她对花不甚感兴趣,我便将月季讨了来。”
“你跟我这么多年……”瞥见戾风仰头望他,眼中似有光亮,谢予迟笑意浅浅,“我还不知,你竟喜欢这些东西。”
这下倒好,戾风垂下头,恨不得将头埋进地里。
“好了。”谢予迟直立起身,朝着床边的衣架走去,“我换完衣物,还要去寻郁烨,你赶路疲累,今日无需守夜,早些退下歇息吧。”
谢予迟走远,戾风站了起来,他朝着紧闭的门外望去一眼,眉头紧锁,抬眼,见自家主子正慢条斯理地穿着外袍,犹豫片刻,戾风重新开口。
“属下今日所见,这沁央阁的侍女又换了一批,景宁公主……是否已对主子存疑,所以才调换服侍侍女?”
“是吗?”谢予迟刚理好衣领,听到这话,他用指甲修剪整齐且细白的手摩着下巴,状似思考。
戾风小小地被噎挺一下,随即释然,这殿下从小便对身边无关紧要之人不甚上心,就是女人,在他眼中也是分为有用或无用二类。
确实,谢予迟自小样貌便独得一筹,少有人能在这点上更胜于他,所以就算有倾城美貌的女人立在他面前,也不过尔尔,再加上他如今扮作女态,若想真的瞧瞧这神清骨秀,艳色绝冠,元是蓬莱谪仙流的女子,他揽镜自观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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