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月色下的森林,依旧是萧晨在前面带路,队伍比来时更加庞大,却一样沉静无声。与之前每个人都充满了斗志和怒火不同,现在的队伍平静地让人感到寒冷。
萧晨回头查看队伍的时候,看到了艰难前行的张思成。他健壮的身体充满了疲惫,挺直的腰杆也被压得弯下。他不是一个人在走路,他背负着林教授前行。
这个东北汉子无论如何也不同意萧晨把教授安葬在山里的建议,固执地用安全绳把他绑在自己背上,走上了回家的路。
有些山路本来就很陡峭,张思成更是步履维艰,几次差点失手摔倒,但是他还是拒绝了石浩和李天锐的帮助,一个人手脚并用地攀爬着。
叶梓跑到萧晨边上,悄悄说道:“张老师这样是回不到学校的,要不……抢下来,换人背?”
萧晨摇头道:“你可不要乱来。他现在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你以为他只背了林教授一个?他背着整整一个地精的村子呢。”
“他是个好人,就是太婆婆妈妈了。”叶梓叹了口气道,“我年纪没你们大,见识没你们广,但我知道刚刚我们都身处战场之上。不能用平常的眼光去看待战场上遇到的事,否则会把自己陷进去,会疯的。”
萧晨有些讶异地看着叶梓,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你知道‘武德’吗?”叶梓问道。
“在武侠小说里看到过,大概是讲练武的人,要有道德,不能用自己的武艺仗势欺人吧?打架不能不上道,手段不能太卑鄙吧?”萧晨有些不确定的问。
叶梓笑了,说道:“那是妇人之仁,照你那么说,和平时我们说的好好先生没什么区别了,那为什么要在‘德’字前面加个‘武’字呢?”
“那就是孙子说的:‘将者,智、信、仁、勇、严也’?”萧晨又问道。
“这就接近了。”她望着前方有点失神,像是在回忆什么,“我家也算是武术世家,我爷爷曾经给我说过,武术脱胎于战争,武是指战斗,德是一种规则。所谓的武人武德,也就是作战之人应该秉承的一种守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怎样看待我和敌人的关系。他对我说,犯我土,杀我民,损我利者,谓之敌。凡吾之敌者,不施以仁,不待以礼,不持以信,不报以悯,唯灭其身,绝其心尔。同情,从来不是能给敌人的东西。”
“他们老一辈是战争年代过来的,和我们不一样。”萧晨低声说,“我明白地精都是我们的敌人,即便是那些小地精,也是敌人中的一份子。有机会,他们会毫不犹豫地用刀子捅我。但是我还是没法忘记他们倒在地上,死死瞪着天空的表情。”
叶梓的表情一下子柔软了下来,黯然道:“学长,其实我前面的话,都是为了安慰你说的。我自己心里也没过那一关呢。”
“谢谢你。我们要生存,只能丢掉很多很东西。我们已经在现代文明的温室里退化了很久了,有时候文明和软弱就像一枚硬币的两个面。在离开文明世界后,要生存下来,哪能不付出一些代价呢?不仅要丢掉,还必须找回一些东西。只不过,要丢掉融到我们骨子里去的东西,就像刮骨疗伤,痛得让人难以承受。而要找回一些失去已久的东西,就像水中捞月,未必能如愿以偿。不过,是你让我想明白了这些东西,你很了不起,谢谢你!”萧晨给了叶梓一个微笑,可是叶梓觉得这个微笑里有很多她还不明白的东西。
萧晨往后面招了招手,“大家再加把劲。前面不远处,上了坡就有一块空地,我们可以休息一下。”
这条上坡的路有点陡,张思成依旧不愿意接受其他人的帮助,然而他已经快到极限了,在要接近顶端的时候,他突然手一滑,脚一软,人就栽了下去。萧晨这时候已经到了最上面,眼睁睁地看他掉了下去却毫无办法。走在他后面的石浩,也被他一带,就往下摔,眼看两人从将近六十度的斜坡上往下滚,即将发生惨剧。
这时候数十道丝线从萧晨身边极速飞出,这些丝线一端连载莫雷的双手上,另一端则从各个角度缠住了下落的两人,闪着银光的丝线,把两人缠得像是落在蛛网上的虫子。莫雷被下端的重量带着向前冲去,萧晨反应很快,一把拦腰抱住了他。
在萧晨、叶梓和李天锐等人的帮助下,莫雷稳住了身体,众人一起用力,慢慢地把他们两人拉了上来。
萧晨走过去,解开了张思成腰间的绳子,将林教授的遗体抱起,放到了一处干净的空地上,然后认真地对张思成说:“张老师,你现在应该做的是带好这支队伍,不让任何人发生像林教授那样的事情。而不是仅仅追求自己的解脱和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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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间空地上,几堆篝火照亮了好几个身影。萧晨和叶梓在用野营炉烧水,一个小锅被架了起来,水是路上在山溪中灌的。那个被救下来的猎人,在营地四周小转了一下,采来一些菌菇和果子,很恭敬小心地交给叶梓,示意她放进水里,可以做一锅菌菇水果汤。莫雷坐在火堆旁边,很好奇的把玩着一个打火机。石浩和李天锐两个则端着枪,坐在临时营地的两个角上,警惕地看着周围,担任警戒任务。
张思成盘坐地上,默默地看护着林教授的遗体,不知道在想什么。这时候,赵瑞从火堆旁走了过去,来到张思成跟前。
他有些犹豫,看了一会儿低头不语的张思成,闷声说道:“把老师埋在那棵大树底下吧。”张思成抬头看了他一眼,再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在营地的边上,有一棵高大的树,树干粗壮,树冠也很大,最奇异的是在火光下映照下它的叶子呈现出深深的紫色。
赵瑞走到教授的遗体边上,从他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一片深紫色的叶子,“这是老师被抓之前,最后发现的一个新树种,这片叶子……漂亮吧?老师很喜欢,说了几次‘这树真美’,还给这种树画了素描,准备回去以后给它起个好名字。”
“我背得动,我想带他回家。”张思成低声说。
“那根本不是我们的家,家早已经没了!”赵瑞像是被冒犯了,他声音很大,“老师一辈子都献给了树,把老师葬在他喜欢的树下,让他的在天之灵能够有一个安慰,有什么不好呢?我可不是可怜你,你这个家伙,累死摔死才好呢!”
他走到众人堆包的地方,抽出一把折叠工兵铲,然后走到那棵大树下面开始挖了起来,喳喳地铲土生听起来有些刺耳。萧晨见状,也去拿了一把铲子和一把镐子,把铲子递到了张思成面前,道:“作为学生,他应该更了解自己的老师吧。”
众人合力之下,林教授就被葬在树下。张思成被说服了,他为林教授盖完最后一捧土,跪在他墓前磕了三个响头。
萧晨抽出自己的短剑,微微灌注精神力,通红的火焰就覆满了短剑。他认真地在那个大树的树干上,用短剑刻起了“林友平教授之墓”,短剑所到之处,树干被烤出深深的焦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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