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的花棚,前后皆可进出,两侧则是花架子封起来的,而燕迟站在花架之后,花架已隐隐的遮住其身影,若是到了三更半夜之时,几乎能将人完全遮住。
然而就像燕迟说的,如果柳氏是出来和旁人私会的,怎么会选在这里?
这么一想,秦莞目光一下子落在了远处的紫竹林处,这里已经是东后院了,距离东北方向的紫竹林不过十来丈,穿过几处回廊,走到头,再往前去便是紫竹林,倘若真的是偷情,选在这花棚还不如选在紫竹林去,除非,柳氏只是出来短暂的见某个人。
“你在看什么?”
紫竹林对秦莞而言总是这府里最为神秘的所在,秦莞不自觉的就会想到那边去,她这一看,自然也愣住了神,燕迟这一叫,才让她心思回转。
“我在想,若真是偷情,好歹也要去个隐蔽的地方,此处夜里虽然可当做一处隐藏遮掩之地,却到底不够隐蔽,而偷情这样的事,一旦被发现可是大罪。”
燕迟跟着秦莞看了一眼紫竹林的方向,“去那竹林也比在这里强。”
秦莞犹豫一瞬,道,“那竹林是府中禁地,一般情况之下,没人敢过去。”
“禁地?”燕迟眼底生出了兴趣,凭他的性子,可没有什么禁地不禁地的说法,“怎么说?一般禁地,总是和辛密联系在一起的。”
秦莞左右看了看,“许多年前,府上的一位姨娘在那林子里上吊死了……”
燕迟眼底露出恍然,人掉入井里都能觉得这口井不吉利,更别人紫竹林死过人了,大家贵族总是十分在意凶吉之说,仿佛百年大族的兴盛都是靠这些延续下来的,燕迟心底不甚赞同,却也能理解,他本还想去林子里看看,可这么一想却是摇了摇头打消了念头。
“主子,四周都看过了,没什么奇怪的痕迹。”没多时,白枫走了过来,这花棚四周无非是几个姨娘的小院,最近的也是些游廊花圃和府中的小道,委实也没什么地方能藏东西的,而凶手自然小心了又小心,自然不会那么容易找到蛛丝马迹。
白枫说完话,这边厢秦莞已经蹲了下来,花棚之下皆是青石板不宜留下痕迹,可那井口却是被土填上的,秦莞挽了挽袖子,抬手在土面之上拂了拂。
“此处虽然看着杂乱,可青石板上似乎被打扫过,这土面之上被扫过来一层薄薄的干灰。”秦莞说着,小心翼翼的将那些干灰拂了开。
燕迟低头,一眼就看到秦莞嫩如削葱的指尖在沾满了泥灰,他眉头一皱,也跟着蹲下身子来,“你不必做这些……”
话音落定,秦莞却头也没抬,“世子殿下既然信任秦莞,秦莞自然要为世子殿下出几分力才是。”
燕迟蹙眉,“你帮忙验尸便是,这些事有衙差做。”
秦莞摇了摇头,“我也想早点找出凶手,世子不必客气,这些小事十分细碎,秦莞想到了就做,不碍什么的。”
燕迟看着秦莞,莫名觉得她说这话时语气沉沉的,可再一想,秦莞每次推案验尸之时似乎都是这般,他心底叹了口气,口中道,“只怕是秦府的老夫人让人打扫的,他们如此行事,也不知道刑律之上有无罪论!”
秦莞也觉十分无奈,蒋氏的心思她也明白,可如此掩耳盗铃破绽百出之行,却实在是有些荒诞可笑,可气的是她还真的这样做了,只如今许多证据和线索已经被她无心之失破坏,自然给找出真相增加了许多的难度!
“这些好像是脚印……”
干灰被拂开,土面上的几道深浅不一的痕迹就露了出来。
可秦莞眉头一皱,“这些脚印无法准确判断哪个是最后留下的,因封井也是昨天晚上的事,再加上很有可能她们搬动柳姨娘的时候也踩过这里,所以有些乱。”
燕迟便道,“待会儿知府大人把秀琴叫过来,听她讲一讲看到柳姨娘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再说说后来都做了什么便可。”
秦莞又看了一眼那些深深浅浅的脚印,点了点头。
秦莞目光几扫,开始细心的打量这处花棚,青石板上极难留下印记,即便有也被扫掉了,而一旁的花架子上却不然,秦莞细细看过去,果然,看到了几处藤萝叶子上竟然有细小不一的伤口,“殿下请过来看”
燕迟站在秦莞身侧,秦莞便道,“这里的藤萝从来长的极好,可殿下看,这几片叶子上的伤痕似乎是被抓出来的,还有这里,叶子没了,而花藤快要被扯断了。”
燕迟自然也看到了这些痕迹,“这是柳氏被杀的时候挣扎留下的痕迹?”
秦莞点点头,“有可能。”
话音刚落,不远处霍怀信带着秀琴和秀书,并着两个衙差走了过来。
其中一个衙差手中捧着一个小包袱,想来便是柳氏死时穿过的衣物。
秦莞眯眸,走到了花棚入口处去,霍怀信大步而来道,“来了,世子殿下,九姑娘,柳氏的衣服就在这里了……”
燕迟点点头,看向秀琴,“把你早上第一次看到柳姨娘的样子说一说。”
秀琴面色煞白,眼眶仍然是红的,“是,奴婢早上跑过来的时候,负责洒扫的小奴站在花棚之外,手里的扫把吓得落在地上,奴婢走到花棚前入口处一看,也吓得魂飞魄散……就看到,就看到姨娘躺在花棚靠左边的正中位置,双眸大睁着,脖子往后奇怪的仰着,就是,就是这样,侧着身子的样子……”
秀琴说着,用手比划了一番,果然和秦莞说的一模一样。
“可是左肩着地?”
秦莞问了一句,秀琴狂点头,“正是正是!”
秦莞便朝她招了招手,“你过来,具体说一说,她的头在哪,脚在哪。”
秀琴走入花棚,指了指中间的土面,“姨娘的脚,就在这外面一点,头是朝着左边的,身子横着侧躺在地,而地上,奴婢清晰的记得,有一道拖痕,就是在这里到……这里……”
秀琴比划了一番,是从被填上的井口土面到最终柳氏躺着的地方。
秦莞看了一眼燕迟,秦府人还不知道她会验尸,她自然不好多问。
燕迟一眼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便问道,“你们老夫人说她衣衫不整,如何个不整法?”
秀琴紧张的攥着袖口,“就是,裙裾有些散乱,衣襟口也有些扯开了。”
燕迟皱眉,“只是这样?”
秀琴缩了缩脖子点头,“正是,看着的确有些不雅,可也没有……也没有衣衫半敞赤身**的。”
这边厢霍怀信道,“老夫人怀疑你们姨娘和外人有染,你倒是说说,你们姨娘平日里可有和别的男子过从甚密的?”
秀琴面色一颤,害怕的摇头,“没有的,奴婢看到的姨娘,从未和别的男子有什么纠缠,只不过……只不过姨娘不喜欢奴婢们一直侍候着,所以有时候奴婢们也不知。”
燕迟又道,“你们是如何收拾此处的?”
秀琴低垂着脑袋,“先把姨娘搬回院子里换了衣裳,然后……然后这里的地上有些脏,还有些叶子掉了下来,老夫人让奴婢们打扫打扫,于是就将地上的土和灰还有叶子都扫了走,别的也没了。”
燕迟和秦莞对视一眼,都没再问多的,霍怀信眯了眯眸子,见燕迟和秦莞不再问便看向身边一个衙差,“把她们两个带去给林捕头,重点审问。”
这话吓得秀琴二人眼眶微红,满面害怕的跟着衙差走了。
这二人一走,秦莞走过去将衙差手上的包袱拿了过来,包袱打开,只见里面有一双鞋和一件水红色的衣裙,和适才看到的柳氏身上的几乎一模一样。
秦莞先将衣裙抖开,衣裙一展,一股子浓重的香粉味道便涌了出来,秦莞觉得甚是刺鼻,她仔细的看了看,忽然眉头一皱,只见衣裙的背部和后腰臀部以及裙摆上,皆有灰土污渍,且臀部还有几丝破损,秦莞唇角抿了抿,又低头去看那双鞋子。
鞋头是簇新的,可此刻看过去,鞋跟处却已经有了磨损,且鞋子上面沾着一层土,秦莞转头一看一旁的井口土面,果然是一模一样的土。
秦莞将包袱给霍怀信,“现在基本可以断定,柳氏就是在这里被杀的了。”
说着,秦莞看着燕迟道,“她致死的原因便是脖颈上的那处勒痕,且从勒痕的方向看,凶手应当是从后面下的手,而她衣裙上的污泥破损也证明了这一点。”
秦莞说着走到花棚之外去,“昨夜,她从她的院子出来,然后走到了花棚入口……”
秦莞走了进去,“进来之后,或许和凶手说了几句话,然后,她转向了右边……”秦莞转过身,“就在这时候,凶手从后面勒住了她,她被拖着往后退了两步,最终因为不敌凶手,被拖倒在地,然后活活勒死。”
说到这里,秦莞的眉头跳了一跳,当初九小姐是被活活扼死的。
燕迟看着秦莞将案发时候的情景过了一遍,不知怎的,这画面让他心底有些发堵,秦莞却转身眉头拧了起来,“她是来见谁的呢?那个时候,她应该已经沐浴洗漱歇下了,可是出来的时候,她换了新衣,换了新鞋,还上了妆,身上还摸了极重的香膏。”
秦莞说着苦笑一下,“越说越像是偷情……”
她转身,走到花棚左边去,“当时,凶手应该是在这边……而这些痕迹,也是从入口往左的,咦……”
秦莞忽然喊了一声,燕迟走过来道,“怎么?”
秦莞便道,“这里的花藤有痕迹的只有两尺左右的范围,可是在这里,你们看……”秦莞快步走到左边的花棚一角,“这个地方的花叶却有些古怪。”
适才秦莞所说的花藤上留下的痕迹,无非是花叶被揪掉了,花藤被扯断了,又或者是叶子上面留下了划痕,可此刻秦莞面前的这一角落里的花叶,不见明显的伤痕,可有几片叶子上却有大片的发黑痕迹。
“好像被什么压过……”
燕迟眯眸,忽然,他上前一步,人往花架一角靠了过去。
他这一靠,身形便十分隐蔽的藏在了这角落之中,可与此同时,花架子上的花叶被压在了他和架子之间,秦莞眼底一亮,“就是如此!殿下虽然没有刻意用力,可如果这样靠的时间长了,叶子会被压坏,会变黑!”
“在柳氏来之前,那个人已经到了。”燕迟直起身子来,“那个人为了躲避,在这里站了许久,所以这一片叶子被压坏了。”
秦莞点点头,忽然道,“难道那个人躲在这里,就是为了杀柳氏?”
燕迟便看着她问,“可是柳氏为什么会赴约呢?”
这话刚落定,一旁的霍怀信忽然“啊”了一声,秦莞和燕迟转眸看去,只见一方帕子从柳氏的衣裙之中掉落了下来,燕迟和秦莞忙上前。
霍怀信也在看衣裙上的痕迹,他反反复复的看,见忽然掉下来一方帕子也十分意外,“这东西……好像是放在袖袋里面的……”
说着霍怀信将其捡起来,看了看便要继续装回柳氏的衣衫袖袋里。
那是一方白色的巾帕,丝绸质地,帕子一角绣着一朵小小的柳叶,叫人一看便知道是柳氏的帕子,可就在霍怀信要装进袖袋去的刹那,他鼻子忽然微动一下。
“什么味道这是……”
秦莞走过来,忙拿过帕子闻了一下,眉头一皱道,“似乎是汗味。”
燕迟凤眸一狭,“汗味?怎么会是汗味?她身上换了新裙,擦了脂粉香膏,偏偏自己用的帕子会有汗味?莫说出来见人,便是平日里她也不会让自己的帕子有味道。”
秦莞心底“咯噔”一下,“这不是她的帕子!”
话音刚落,远处徐河的身影却一下子闪了出来,“九姑娘……”
徐河一路跑着,上气不接下气的到了几人跟前,“世子殿下,知府大人,九姑娘……”
霍怀信看着他,“你不是在检查柳氏的尸首?”
徐河点头,“是啊,小人是在检查柳氏的尸首,不过……不过眼下遇到了一点状况,在下想请九姑娘过去看看,在下害怕弄错了。”
秦莞挑眉,“什么状况?”
徐河看了看四周左右,“现在不便说,九姑娘跟在下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秦莞心中微沉一下,拿着帕子跟着徐河往柳氏的院子走,这边厢,燕迟和霍怀信也跟了上,一行人急匆匆的回了柳氏的院子,直奔正房。
“九姑娘,小人不敢确定,得让您看看……”
徐河面上一片为难和难以启齿之色,只让秦莞心中满是狐疑。
这一次柳氏是被勒死的,表征再明显不过,因死因简单而柳氏死后时间也不长,所以她才建议徐河自己验尸,可没想到徐河还是有不解之处,秦莞想来想去,此番无需剖验,不解之处在哪呢?
秦莞没多问,进了正房便往内室去,此刻的内室已经当成了临时的验尸之地,外面衙差守着,里面柳氏的衣裳已经被褪下大半,而秦莞走到内室门口的一瞬间,脚步便顿了住。
徐河在旁为难道,“九姑娘,您看,这是不是……”
秦莞的目光落在柳氏半露的胸腹和大腿上,这一刻,她终于知道柳氏为何要涂一层又一层的脂粉了,她早就想到的,彼时只以为柳氏涂那厚厚的脂粉只是为了掩饰旁的肌肤之病,可她哪能想到会是这般。
她缓缓上前,目之所及,柳氏脖颈以下的肌肤可见大片大片的红疹和溃烂,胸腹和大腿根处尤甚,秦莞咬紧了牙关,目光森冷至极。
梅毒,柳氏竟然和秦隶得了同样的病……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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