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哐当、哐当、哐当……”
风平浪静、静影沉璧的火车包厢里,我和伊森各自的身形皆跟随着铁轨与列车接触时所不断发出的不失节奏的声响而轻微地来回晃动着。此时此刻,他已经低头专注地再一次翻阅起了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两侧书页上的边边角角显然由于时间的开垦变得向上卷起,下方装订着的厚书皮上也同样浮现出了一块块形状各异的细小破绽,像极了盛开的花儿,使得受损、残缺的事物也成了一种美与艺术。
我识趣地没再出声去打搅他,仅仅是稍转过头,悄然欣赏着沿途的一片优美风光。可渐渐的,我古井无波的心底又在不知不觉中感觉到了一股强烈且莫名的忧伤。因为我是在思忖,火车轨道左右两边的这些个看起来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一草一木,在每一日里都会被数不清的乘客所观赏和饱览,同时却又不能够被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人所铭记在心田。这难道不是一件畸重畸轻而极为不公的事情吗?就好比是我们这些人在某种程度与意义上理所当然地占了它们的便宜一样。而且,不论风吹雨打、流金铄石,它们自始至终都会肩负使命、恪尽职守地驻留在同一个固定的地方,无法动弹分毫,进而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人在来来往往的匆忙之中,一次次以截然不同的心境迁徙着。这难道不又是一种痛苦的折磨,一种可怕的诅咒吗?我的眉头紧锁。
它们会为我们的高兴而高兴,伤心而伤心吗?还是说,它们其实早早就已麻木不仁地遗失了自身的意志以及知觉?或许,也只有真正经历过类似事件的人,才能够深刻地体会与懂得它们的郁结、它们的怅惘、它们的苦闷吧?就这样不情不愿却又身不由己地久久呆在那么一个并不属于、不适合自己的地方和环境当中,直到自己开始无依无靠地变得浑身发臭,变得萎靡不振且漫无目的,单单觉得今生今世已然付之东流,被其他人毫不留情面地一手毁掉。所有希望不会落空,滑天下之大稽,这是因为它们从来不曾出现过。不,不,兴许它们着实出现过,但是它们去了哪儿了?它们到底都去了哪儿了?我们又是在何时才发现它们不复存在了的?所以,这是他人的错吗?是我们的错吗?这就是命吗?上天的旨意?我不由发觉自己的心中仿佛有一场在好与坏、混乱与平宁、迷失自我与回归自我之间永无休止的战争,并时时刻刻都在质疑着自身秉持的价值和道德观念究竟落在哪一方。
“你知道火车癫狂吗?”半晌,我微仰着头,在明晃晃的阳光中闭目说道,“相传有些男性会在火车行驶的过程中突然变得坐立难安,他们饱受晃动和噪音所给他们带去的精神折磨与苦楚,”我继续闭着眼顾自说着,“甚至许多的英国民众坚信搭乘火车会损害大脑,破坏人体内的神经系统。这种震动与噪音能够摧残一些人的心灵,从而导致他们失去原本的理智,变成一个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产生出与其人格极为不符的狂躁、暴力的行为。有关报道曾声称,一名苏格兰的贵族就在火车行进中莫名其妙地脱去上衣,并将自己的身子探出窗外,开始口不择言地大吼大叫,但在他下了火车后,则又变回了正常人。”言毕,我睁开眼且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
“有意思,那你觉得我身上是否也具有着火车癫狂的潜质?”我直直地盯着那一盏似是被光芒镀了金的煤油灯,耳边传来了伊森的回话。但这并没有让我来就此转移自己的视线:“不,你有莎士比亚作为强效的镇定剂。”我不假思索地揶揄道。
总共过了约莫七个钟头以后,我们才再穿戴好服饰,并拿上唯一的行李包下了火车。而在终于乘坐马车来到了莉顿庄园——这个为我制造与开启了诸多噩梦的地方时,我则下意识地停住了自身的脚步。事实上,我曾经在脑海里幻想过成千上万种伤害、折磨他们的方式,以及他们不断在痛哭流涕地向我认错和乞求原谅的大快人心的场景。因为,我全然相信他们的品性兼本质永远都是不会变的。而且,说实话,我已经艰难困苦地渡过了那个极力试图去通过改变自己和践踏自己的人格与尊严,以来迎合他人,满心指望着他人的态度终会由此而有所改善的荒诞时期了。因为人这种生物,是不会变的。你不指望、依靠他人,你指望、依靠你自己。
蓦地,我的左手被覆上了一阵令人舒心的暖意:“别想太多了,卡茜,你是来打胜仗的。”我转过头瞧向目光坚定的伊森,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而回头来,再度远望向莉顿庄园中那栋像是因受了诅咒而显得色调尤为单薄的城堡时,我目不转睛地抬起手并在身上画了个十字。
片刻过后,在挺直腰板、不卑不亢地同伊森一起走过这道大敞开来的铁门时,我能够从在场管家还有仆人的脸上看到明显的错愕,但我以此为乐:“你说咱们这样互相搀扶着走进去,外界那些不知情的人士会不会以为咱们是一对儿?莉顿先生和他的远方表妹?呵呵,至少除了头发和眼睛上的颜色外,你、我两人长得也不算是那么的相像。哦,也对,毕竟是同母异父。”我很是灵动地来回转着一对儿眼珠子,同时也为自己的话加以补充。
闻言,伊森挽着我的胳膊似乎顿时紧了紧,“卡茜!我简直不知道该来说你什么好!我刚才竟然还在担心你如今的心情得是有多么的难受、多么的沉重。现在看来,我这份担心在你这儿还真是多余了。”他语速极快地小声嘟哝着,且又故作嗔怪地往我这边瞪了一眼,让我忍俊不禁进而直接低头笑出了声。
“哈哈,不要那么不识逗嘛,哥哥,”我眼底满是狡黠地向他笑着,同时也还用一侧的肩膀撞了撞他略显僵硬的身子,“就逗你一下而已,又不会让你少根儿骨头、缺两肉什么的。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太过较真儿的。”
就这样,在一路打打闹闹的唇枪舌剑之中,我们欢愉而又轻松地于似火骄阳的炙热怀抱里逐渐走过了被园丁所精心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蓊郁草木,也走过了姹紫嫣红、群芳争艳的花丛;走过了波光潋滟、清澈见底的水潭及其中央稳固地安置着的秀美喷泉,也走过了栩栩如生、端庄典雅并且分明已与大自然浑然融为了一体的,以白色大理石巧妙地构造出的雕塑。不得不说,这给我的感觉很奇怪,但却是好方面的、褒义的奇怪,是一种熟悉还又陌生,是一种自由和解放、正义与公道。毕竟,对于这方以前踮脚踩在椅子上,用手紧扒着窗沿儿边缘才可勉强地眺望到的瑰丽景色,我都历历在目。曾经的它们明明是那么的近在咫尺,也还那么的遥不可及,眼下则又显得如此的唾手可得、不足挂齿。好像人们在追求的东西往往是他们得不到的,因为一旦得到之后,他们即会改变其心中的目标,转而去追求别的东西了。
“所以父母说的是真的,你这个杂种真的在电报里威胁了他们?”还尚未见到任何实着的人影儿,洛葛仙妮那充满着尖酸刻薄的声音便从走廊的大老远疾速地传了过来。不过当然,它丝毫不能影响我继续前进并且走入城堡的稳重步伐,更不足以来撼动我此时此刻当中的这一份舒畅、清明且又平宁的心境。
“既然知道是真的,那么就该注意你的言辞。”在她终于出现后,我有条不紊的说着,语调波澜不惊。事实上,我并不打算花大把大把的时间和精力去跟她无休止地斗嘴,我可没有这个闲工夫,且那是无聊之人才会做出的事儿。相对来讲,我倒是更愿意把全部的焦点都只直接放在其他真正有所意义的地方,真正得以一决胜负的地方。而且,狄兰在与我相见的最一开始时也曾说过:狩猎的关键,永远都在于如何将自身惟妙惟肖地伪装成猎物。故此,我在当下所需要的,其实不再是携带着一味的激愤以及强硬的驳斥,而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是以静制动与出其不意,就像那头象草间的雄狮,当风息草静的那一刻,我就不再是猎物而是捕食者。
“你不会说出去的,你没这个胆子,”她一脸鄙夷地道,继而从头到脚地上下打量着我,“你以前在家时一直都是懦弱无能、胆小如鼷的样子,”言语间,她开始向我的身子一步步地靠近,“我就纳了闷儿了,卡桑德拉,你真的天真地以为,只要顶着那么一张恶心人的狐媚相儿,穿着打扮的高贵得体点儿了,再说上几句危言耸听的话,你就具备资格来获取我所能拥有的一切了吗?哼,”渐渐的,她那副鼻孔朝天、傲睨自若的面庞即凑到了离我不到四英寸的跟前,一字一顿地道,“以卵击石,自不量力,”紧接着,她又转脸看向了站在我身旁的伊森,先前充满不屑与嘲讽的语气里也忽然带上了几许撒娇使性的意味,“哥哥!你怎么可以到现在还帮忙护着这个小杂种,她可是已经威胁到了莉顿家族的名誉!你就打算这样任由她胡闹下去,毁了我们这个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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