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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琦此前已从殷瑅处获悉蒖蒖之事,虽不知何人送她至此,但亦不多问,只嘱她安心在自己小院养病,说这里清静,因自己的身份,想来暂时不会有人到此搜查。

得知裴尚食的悲惨遭遇后,蒖蒖只觉自己的罪孽又多一重,更感痛苦,暗地里痛哭几次,病情也反复几番,白天似乎好转了,一到傍晚却又开始发烧。她发现与母亲相聚那晚,母亲除了给她换了衣裳,还在她腰间系了一个小香囊,银丝编织而成,里面没有香药,只有一粒红色的种子,看上去像豆子,但不是自己认识的任何一种豆类。每当悲伤或病痛来袭的时候,蒖蒖就把那银香囊攥在手中,提醒自己要记得妈妈的话,要心存希望,妈妈还在等着她。

殷琦让侍女精心照料蒖蒖,自己观察她病情,去寻访良医,带回药物要煎给蒖蒖服用,蒖蒖却谢绝,说风寒之症,休养几天便会好,其实是自己对怀有太子遗腹子一事也暗含期待,担心药物会伤害那有可能存在的孩子。

蒖蒖请殷琦为自己寻一套斩衰孝服,想为太子服丧。殷琦道:“你自聚景园失踪,虽说官家看来会觉得有葬身湖底的可能,但想必一时不会放弃对你的搜索。斩衰服丧太重,谁见了都会询问,一旦暴露,就不仅仅是你自己的事了,我和我的侍女,乃至我的家人都会被牵连,所以还是别太引人注目。”

言罢他摘了一朵白色的花送给蒖蒖,又道:“你不妨每日簪一朵白色的花寄托哀思,代替服丧。你如今这般处境,太子殿下若在天有灵,见了一定十分怜惜,不会怨你的。”

那花花冠呈漏斗形,上端近花萼处带着一抹浅浅的紫色,下端白色,像散开的舞裙。蒖蒖接过,问殷琦:“这是什么花?”

殷琦答说:“曼陀罗。”

过了数日,殷琦见蒖蒖气色好了一些,就建议她如自己一样抄经以静心养神,蒖蒖也希望能以此为太子及裴尚食做些功德,便开始每日抄经诵经。

殷琦从天竺看经院借回的经书中有一套妙法莲华经,书页泛黄,外观古朴,应是收藏了多年的古书。蒖蒖翻开第一卷,偶然发现里面夹着一页纸,上面数行小字作草书,字迹似曾相识。蒖蒖细细分辨,又对照着经书看看,认出上面抄的是这一卷妙法莲华经的一段经文:“尔时世尊,四众围绕,供养、恭敬、尊重、赞叹。为诸菩萨说大乘经,名无量义,教菩萨法,佛所护念。佛说此经已,结跏趺坐,入于无量义处三昧,身心不动。是时天雨曼陀罗华,摩诃曼陀罗华,曼殊沙华,摩诃曼殊沙华,而散佛上、及诸大众。普佛世界,六种震动。”

其中在“曼殊沙华”四字旁划了一道线,令这词显得格外突出。蒖蒖又凝神细看一番,忽然想起,这字迹很像之前见过的张云峤的草书,继而又想到,孟云岫曾经说过她最后一次见张云峤夫妇是在天竺看经院,他们与孟云岫道别后就离开临安了,如此说来,这页经文的确有可能是张云峤手抄的。

蒖蒖立即找到殷琦,请他向看经院管理藏书的老僧人询问,这页经文是否为张云峤笔迹。殷琦打听回来告诉蒖蒖:“法师原不愿意说,后来我说事隔多年,时过境迁,张云峤已不再受人追捕,如今官家也很希望找到张国医,他才承认这页经文出自张云峤笔下,当年张国医和刘司膳在看经院躲了几天,然后离开临安,临别告诉法师,他们想去宁国府。”

“那他为什么抄这段经文?曼殊沙华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要在这词旁边划线?”蒖蒖追问。

“这就不知道了。”殷琦道,“我只知道曼陀罗华、摩诃曼陀罗华、曼殊沙华、摩诃曼殊沙华是四种天界之花。这段经文是说,佛说完大乘经,空中有这四种天花如雨般坠下,散落在佛及诸大众身上。张国医在曼殊沙华旁划线,或许是因为他对这种花很感兴趣?”

蒖蒖再问:“那你知道曼殊沙华是什么样的花么?”

殷琦摇摇头:“没见过。有人说是一种红色的花,又有人说这四种花只存在于天界,并非凡间品种。”

不知为何,“曼殊沙华”这几字就此深深映入蒖蒖脑海,挥之不去。这夜蒖蒖默默念着那天界之花的名字,迷迷糊糊地睡去。朦胧间,忽然听到一阵琵琶声,似与母亲相见后离开时听见的乐音。她立即循着琵琶声觅去,拨开一段浓雾,只见前方小桥流水,清风吹月,景致怡人。桥头柳树下,有位轻裘缓带的翩翩佳公子正在对月独酌,将杯盏举至唇边。

蒖蒖缓步走近,发现那公子竟是阔别多日的太子赵皙。她又惊又喜地唤了声“殿下”,却本能地留意到他杯中物,便蹙眉问:“殿下,你在喝什么?”

太子侧首朝她微笑,举杯道:“这不是酒,是一杯可以忘却此生之事的断情水,喝了便可步入往生路了。”

她这才想起他已然离她而去了,然而眼前的他如此真实,仿若从未消失过。

她奔去夺走他杯盏,抛入桥下河中,含泪对他道:“不要,我不要殿下忘了我!”

“哦,对了,我的饮膳你都要先尝的。”他笑道,“这一回,你也尝尝,这断情水是什么味道。”

然后他揽住她的腰,将她引至自己怀中,低首将一个含笑的吻融于她唇舌间。

而她惊惧于那断情水的效力,推开他,朝地上啐道:“呸呸,我不尝,我不要忘记你。”

他忍俊不禁,道:“我什么都没饮。你没看出来,我只是想亲亲你么?”

没有饮,那就一切好说。她放下心来,认真地思考一下,反问:“只是想亲亲?”

他大笑起来,又拥她入怀,须臾,柔声问她:“那一晚的事,你后不后悔?”

“不后悔。”蒖蒖没有半点犹豫,“对和殿下在一起做过的所有事,我都不后悔。”

“我却后悔了。别离来得如此猝不及防,给你留下的悲伤比欢喜漫长……”他有些黯然神伤,但说着随后那句话又逸出了一缕浅笑,“令我后悔之前故作君子,没有趁人之危。”

她质疑道:“若你趁人之危,我还会爱上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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