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老太太喝了一口茶，才抬眼对大太太道：“听说你整天忙着主持中馈，倍觉辛劳？若是身子吃不消，要么找个大夫进府来给你好好把把脉，要么把你每日来我这里的晨昏定省暂时往后延一延？”

大太太一听这话，吓得手里的茶盅一歪，差点烫了手，赶紧抖抖索索地将茶杯往旁边的小几上一放，“噗通”一声就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表态道：“老太太冤枉！儿媳怎敢有这样的念头？主持府里的中馈本就是儿媳应当应分之事，是母亲怜惜儿媳不易，处处体贴帮衬，儿媳才能有今日这样将一府事务打理清楚的局面，儿媳不敢居功，也不曾觉得劳累！再说，即便事情烦劳些，那都是儿媳心甘情愿替母亲分忧，万万没有半点对母亲不敬的心思！每日的晨昏定省都是儿媳的本分，哪来往后延一延的道理！母亲千万不要如此说，让儿媳心里不安啊！”

王氏一大通话说下来，额角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也不敢抬手去擦，只是将身体更加俯下去，连头都不敢抬，紧张的态势一览无遗。

穆抒衍也吓了一跳。她前世是听说过下人们暗地里嚼舌根，说府里老太太架子大，脾气也大，最是不好伺候，连两个儿媳妇在她面前都是大气不敢喘一声的，一个不小心惹了这位老祖宗不高兴，除了庄老太爷，她对谁都是毫无顾忌，说下脸子就下脸子的。

那时候她还有点不信，觉得大家说的未免有些夸张，但现在看起来，顾老太太还真是跋扈非常。大太太对她的畏惧之心没有半点作伪的成分，做了顾老太太十几二十年的儿媳妇，顾老太太一句带点刺的话她都能吓成这个样子，可见顾老太太平日里对待她之严苛。

她不免有些后悔，刚刚真不应该多说那句话，现在倒让大太太无缘无故地被刺了一顿。可现在她也不好再表示什么了，万一再有哪句惹了这位老祖宗不快，大太太更加难熬了。

顾老太太脸上的神情明显松快了不少。掀了掀眼皮看一眼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的王氏，又顺带看一眼穆抒衍，眼睛里的得意藏都藏不住，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翘了翘，才带着嗔怪的语气道：“你这孩子这是干什么？我何曾怪过你来着？若真是太忙就歇一歇，叫个大夫进府来给你调理调理，我也放心！”

大太太忙道：“儿媳没什么不舒服的，用不着请大夫，多谢母亲关爱！”

顾老太太就道：“你就起来吧！别有事没事就往地下跪，好像我多爱发作你们似的！”

大太太拿出袖中的帕子抿了抿额角的汗水，站起身又躬身道了声：“是儿媳的不是，老太太万勿怪罪！”才又重新小心翼翼地坐在椅子上。

穆抒衍在心底暗暗咋舌。看样子不仅是顾老太太跋扈，大太太本身性格也太绵软，长期强弱悬殊，才养成了这婆媳二人如今这样的相处模式。也不知道顾老太太那位二儿媳连氏又是怎么样的性格，听说一样被顾老太太压制得死死的。

穆抒衍不得不有些佩服顾老太太几十年在内宅中竟然从来没有遭受过挫折与溃败。唯一的解释只能落在庄老太爷身上。可见外界传言非虚，庄老太爷的确对自己的这位发妻爱重纵容得很，不然也养不出顾老太太这凡是都要强一头，又不容反抗辩驳的性子。

顾老太太终于觉得满意了，对大太太说起了叫她过来的目的：“昨儿个跟你说过的，老太爷有位十几年前的故交穆老爷上个月过世了，留下个小孙女，拜托我们帮忙照看，老太爷问我的意思。

“你们也都知道，我向来是个菩萨心肠，最是见不得小姑娘家家的吃苦受罪。这丫头的父母也早就过世了，现在孤零零的一个，放在外面也不落忍，于是我便一举接了来，想就在咱们府上给她找块地方养着，也算不辜负了老太爷和那位故交早年的情意。”

大太太听了，看了穆抒衍一眼，赶紧道：“老太太说的是，您和老太爷一向怜贫惜弱，慷慨助人，这丫头遇上了您二老，那是不知哪辈子修来的福分呢！”

顾老太太舒心地点点头，道：“好了，既这样，我就把她交给你，我如今年岁大了，懒怠动弹，就不操这些闲心了，你自领她去安置吧！”

大太太起身恭敬地应了一声“是”，又关切地问道，“母亲若身子乏累，要不要儿媳去请林太医来给您号脉？话说现在也进了深冬时节，原本养生汤的方子也该改一改了。”

顾老太太兴趣缺缺地抬了一下手，懒洋洋地道：“你看着安排吧！林太医到的时候，派人来知会我一声就行了。”

“是。”大太太应道。

顾老太太半垂着眼皮，懒洋洋地抬抬手。

大太太会意，朝穆抒衍使了个眼色，就低头后退了几步，然后悄悄地退出门去。穆抒衍领会了她的意思，也朝着顾老太太行了一礼，跟着大太太退出去了，只留下一屋子的寂静和萦绕在整个空间里的那种让人有些透不过起来的檀香味。

大太太和穆抒衍两人走出房间，双双吸了一口外面冷冽而新鲜的空气，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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