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立秋手持菊花跟着李彩凤来到那块大礁石西面。众人正围坐在沙滩上,当中摆着些饼干、面包、糖果、几盒香烟,还有几瓶汽水和白酒;大礁石北面冒着一缕白烟,王尚侨和左林正弯着腰在那里用吊锅煮鱼。小铁锅是他们从江边上的渔窝棚里借来的,鱼是从捕鱼人那儿刚买的。他们还跟人家要来些晚熟的玉米棒子烤在锅下面的火上。
“呀,今天是个啥日子?你俩咋像情人约会似的。”坐在人圈里的赵千枝见他俩都拿着野菊花,回过脸来就说了一句。
“给你找情人去吧。”李彩凤把手里的野菊花一把都摔到赵千枝身上,然后笑着坐到贾玫英身边。
“你别说,他俩真合适,郎才女貌。”柳丛彬瞅着于素珍笑道。
“堵上你的破嘴。”于素珍从撕开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来,回手塞进柳丛彬嘴里。
众人都禁不住笑起来。站在柳丛彬身后的金怀礼,笑起来的时候弯着腰,俩手捂在前档上,上身左一扭右一扭,让人感觉笑得又用力又夸张,看着累得慌。于素珍很不满地剜了他一眼。他落了一个大红脸,在人群外边悄然坐下了。
叶立秋猫腰放下手里的花枝:“这没筷子没碗的,一会儿鱼煮熟了怎么吃啊?学印度人用手抓呀。”
“用手抓?印度人吃饭用手抓?谁说的?”赵千枝不相信。
“好像是,我在哪个刊物上看到过。”葛向阳说。
“吃热锅里的东西也用手抓?滚烫的,还不烫秃噜皮喽?”边德明讥笑他俩瞎说。
王尚侨正撅起屁股往吊锅下边赤红的火里添加枯木枝子,听到这边的议论回过脸来说:“是真的,你们真是孤陋寡闻。”
“切,哪能和你比呀?你多有学问呐。哪像我们?连名落孙山的机会都没有,哪怕有一次呢。”边德明挖苦道。
“都别练嘴皮子了,找筷子去吧。”站在圈外边的叶立秋故意岔开话嚷道。
于是大家都站起来开始四处踅摸细树枝、蒿子秆一类的东西。想喝酒的人就在江边挑拣完好一点的贝壳,再拿到江水里去冲洗。隔了一会儿,众人又纷纷回来落座。
鱼煮好了。左林手里垫些玉米叶子把冒着热气的小锅端到众人中间,矜起鼻子靠近锅面闻来闻去,说了句:“真香啊!”。
“快放下吧你!把哈喇子淌里别人咋吃了?”于素珍笑道。
绝大多数教师还是第一次吃到用江水煮的小鱼,还别说,虽然没放盐,可煮出来的小鱼却吃着特别有风味儿,用它做下酒菜,喝起酒来挺顺畅。彭校长喝得脸色像秋红的枫叶一般,精神抖擞。为了逗趣给大家看,他和葛向阳划起了酒拳:“哥俩好哇,六六哇,再回手哇……”他俩同声高喝着,出手很快,大家根本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彭校长就哈哈大笑地指着葛向阳说:“你输了,喝。”葛向阳也不抵赖,端起贝壳一饮而尽,喝完还吧嗒吧嗒嘴,左右歪歪脑袋,那样子输得还挺得意,看得人直想发笑。
彭校长越喝越高兴,一次又一次向大家举起手中的贝壳,邀请大家共饮。柳丛彬把手里的贝壳举得老高,嘴里使劲地叫着:“感谢人民政府的关怀,喝……喝!”杨飞岳则推让说:“你们喝,你们喝。我晕水了,有点儿难受。”他不肯多喝。郑敬仁嘻嘻哈哈,说什么也不让份儿。赵千枝也跟着帮腔。杨飞岳很不情愿地把贝壳端到嘴边,临要喝时嘟囔了一句:
“唉,你这种人,真是的。”
“你……你等会儿喝,把话说明白喽。我是那种人啊?”郑敬仁瞪起眼睛。
“你说你这种玩意儿——啊!论起来你得管我叫姐夫,怎么说呢?说你是好人吧,人家好人听了会伤心;说你是坏人吧,没好人的时候还得拉你凑个数。大伙儿说是吧?”杨飞岳说完自己先笑起来。旁人也跟着抿嘴笑。
“好你个老公羊,劝你喝酒你不好好喝,却绕着弯地骂人,等会儿就阉了你的零碎,扔锅里煮了当羊汤喝。”郑敬仁嚷道。
大家听了“哄”地一声笑起来。端着贝壳的彭校长笑得一不小心把酒全洒到衣襟上。他慌忙用左手去接,哪里接得着?早洇到衣服里去了。
笑过了,大家刚把身子坐正,叶立秋忽然呀一声:“咱们的女老师长胡子了!”众人一看,可不,女老师们吃烤玉米棒子,嘴巴弄得黑了一圈儿;再瞧贾玫英,连鼻子两边都抹糊黑了,好似化妆师心不在焉,正给要演穆桂英的女人化妆,末了却想起了猛张飞,走神地在她俊俏的脸上涂了两片黑彩。
充满水腥味儿、烟草味儿和酒味儿的江畔,燕子穿梭,水鸟翻飞,秋虫长鸣,也漫溢着教师们的欢声笑语。大家天南地北,说闹个没完。叶立秋说美国“挑战者号”航天飞机升空73秒爆炸,机上的七名宇航员虽死犹荣,他们是人类的英雄。吴谞文说哈雷彗星每隔七十六年回归一次,过了今年我这辈子再没机会见到它了。葛向阳说看见扫帚星不吉利,没准儿来年要有什么灾祸呢,谁想它呀。柳丛彬说切尔诺贝利核电站爆炸了,咱们国家可别整那玩意儿,太可怕了;王尚侨翻着眼睛说那是他们的技术水平有问题。他们议论起国内外大事来,一个个真一半假一半,有时还俨然政治家一般争得面红耳赤。这顿饭吃了好长时间才散。饭后还了铁锅,人群又四散开了。彭校长和几个岁数大的男教师,还有两个拖拉机驾驶员又凑到一起,在大礁石旁边围坐成一圈玩起扑克。
直至日头早已偏西,水边偶尔响起蛙鸣,四散欢闹的众人才又聚到一起。大家收获了满心欢喜,恋恋不舍地爬上了四轮车斗。驾驶员开始调转车头回家。此刻,眼前的山水布满斜阳撒来的金辉,颜色幽黯下来的大兴安岭显得越发庄严了,平缓的江面闪着片片彩色波光,仿佛正合奏着一曲山体般浑厚、又不失流水般温婉抒情细节的交响乐。那音色时而震撼,时而瑰丽地彻响在大江两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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