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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世界被迫按下了暂停键,接下来的几年,人们的心态也在巨变中不断发生变化。陆向荣过得不算好,这期间为了女儿回国买过10万块钱一张的飞机票,这么算下来,他的处境也不算坏,女儿回到自己身边,居家的日子也多了很多时间陪伴,名下还剩两套房子、两辆车,虽然也背了一身负债,但身体还算健康,解禁后停摆的事业也有了回转的余地。

2023年的首飞,他去了深圳,万荣资本落锁很久了,还剩一点办公家具没有清理。不过弹指间,曾经的热血澎拜如今已恍若隔世,小雅应该是最后一个离开公司的吧,陆向荣觉得当初待她不薄,可她离开却是充满怨念的。他明白她所求,可他给不了,男女之情不是患难与共就能修成正果的。

当初那栋写字楼空置了一大半,万荣资本的门口贴着寻租广告,时间已经是去年三月份了,看来形势的确不太好,不然也不会拖到现在才叫他回来清理。他叫了货拉拉,其实没什么值得留下的,唯有一件东西。

他打开尘封已久的董事长办公室,里面有微微的灰尘扬起,孟琦琦送他的马鞍依旧安安静静地等在那里,在百叶窗漏下的缕缕阳光中泛着柔润的光泽。陆向荣已经是奔五的人了,可他的胸口仍涌起一股热流。

自从那次意外,陆向荣再没见过孟琦琦了,紧接着吕一帆也失联了,一时间金融圈里各种猜测,众说纷纭。可是吕一帆在万荣资本并没有套现,账户也没有变动,他在香港的资产也没动静,于是有人猜测他人不在了,没道理跑路不带钱啊。

这种猜测甚嚣尘上的时候,陆向荣一直担心的都是孟琦琦,他心疼她,他深夜里总是会翻出她的朋友圈,可是一直都没有更新,他找出他们的通话记录,“你还好吗?”这句话删了又打,打了又删,始终没有发送出去。

两年前顾援军自己投案了,孙长斌上了红tong名单,龙源爆雷,这期间陆向荣作为资金往来方被多次传讯问话,但依旧打听不到关于吕一帆和孟琦琦的任何消息。

一年前,汪老板被引渡回国,他的案子上了社会头条,本来在美国隐姓埋名的千亿级富豪,却因为家暴被捕,报案的是他的情人。这个所谓受害人在警局验伤之后又突然翻供了,上演了一出破镜重圆的大戏,说可以原谅他,但保释的时候却让警察发现汪老板竟然隐瞒资产,并且拥有多重身份,涉嫌巨额逃税,这在美国可是重罪,不一定会死但要好好剥层皮。

在汪老板的好几个身份中,有一个名字叫李国伟,早就因为诈骗罪被国内通缉了,还有一个名字叫Ling Yao,涉嫌多起谋杀,包括2017年在香港闹市雇凶杀人。抄没他在美资产的时候,警方还在一栋度假别墅中挖到一具女尸,经DNA比对,其在美身份是Sumei Tian(田苏梅),死者照片一经曝光,很快她在国内的身份也被确认了,叫苏青田。

只不过当时没有人关注这个陌生的名字,更不会有人因此联想到大人物,所有人津津乐道的都是那个年过花甲一树梨花压海棠的汪老板被年轻情人背刺的故事。

“听说是在香港认识的大陆学生,汪资助她到美国名校读书,没想到是个小白眼儿狼……”

“那没准儿是老头儿玩得太花了!人姑娘受不了了。”

“那也没必要啊,老头还能活几年,老头死了不都是她的,这得有多大仇?不是,这得跟钱有多大仇?”

陆向荣不喜欢参与这样的讨论,但是他猛然回忆起曾经跟在孟琦琦身后的那个小姑娘,他记得她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他记得她起初的不起眼和之后的华丽蜕变,人生啊!

处理完深圳办公室里最后的一点杂物,他又逗留了两天,见了几个老朋友,本以为可以互相找点机会,却不想成了诉苦大会。陆向荣开始还能共情一下,可是看看桌上开的还是两千一瓶的茅台,他忽然觉得很可笑,何不食肉糜?他们这群人哪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只是之前十来年那样高歌猛进的日子不再有了,他不得不承认那个疯狂造富的时代已经落幕,新闻里强调要转型、要发展新质生产力,这意味着以前的路径依赖失效了,更悲哀的是对于他们这些中年人,想要跟上时代的脚步、及时转身,并不容易,他们何尝不是风口上的猪。

陆向荣倦了,回到酒店后把两千多的茅台吐了个干净。他收拾好从浴室出来,一扭头看到穿衣镜里的自己,鬓角已经泛白,肚子也出来了。二阳之后,精力大不如前。

他的心情很低落,看看时间女儿早就睡了,刚刚在饭局上她像小管家婆一样告诫他不要喝酒,一遍一遍地催他快点回BJ,他只好打着哈哈应付她。可现在他是真想孩子了,女儿是支撑他精神的唯一动力。

他打开酒店里的电视机,也不看什么,只是放个声响,让漫漫长夜不再冷寂。

“……冲突再升级,最近俄国总统……凤凰卫视新闻频道……”

“……香港周氏集团近期股价暴跌,继承人再起争端……”

“……对xxx、xxx等人提起诉讼,清查境外颜色资金………”

模模糊糊中他似乎听到几个耳熟的名字,他似乎来到一座灯火辉煌的宴会大厅,里面都是曾经在M行共事的同事,他看到Amada烈焰红唇还是十年前的样子,David迎向他喊他老大,陆向荣刚想问你不是跑路去美国了吗,又见Steven梳着油光水滑的背头举着香槟和他碰杯,他还看到了郑越颖,看到Bill,他有点着急,似乎看到吕一帆从人群中一闪而过,他想追上去问:“看到孟琦琦了吗?她今天来了吗?”

第二天,陆向荣只觉头晕目眩,推掉了后面的应酬,拉着那只用了快十年的行李箱,抱着那副马鞍,匆匆赶往宝安机场。

机场终于撤掉了层层检测,但人们还是不敢放松警惕,基本都戴着口罩,期待中的复苏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加速转动芸芸众生命运的齿轮。

“先生,您有要托运的行李吗?”

陆向荣指了一下手里的马鞍,问:“这个可以托运吗?”

服务人员说:“先生我建议您可以去那边走物流,让那边给打个包,这样也不容易损坏。”

陆向荣现在会下意识地考虑费用问题,可是他拿手抚摸了一下鞍面,心中不由黯然,这是他们之间唯一一点念想了。

他不喜欢机场,曾经的十多年来,他是匆匆过客,一直忙着赶路而错过了太多,现在回首,蝇营狗苟,覆水难收。可他有时候又期待机场,这里有热切的等待和悲伤的离开。无数的航班、无尽的航线,从这里到那里,从此岸到彼岸,连接了多少人的悲欢。

陆向荣再次拉起他的行李,向安检走去。有个戴口罩的女人迎面走来、擦肩而去,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茫然地,又转身继续赶路。

女人拿着三张机票,远远看见快递柜台那里站着一个男人,右手抱着孩子左手推着箱子。即使要扫码填单子,男人也舍不得放下孩子,而是换了只手抱她。

小女孩戴着印满小猪佩奇的小口罩,怯生生地问:“妈妈呢?”

男人声音温柔:“妈妈去拿飞机票了。”

小女孩儿又问:“叔叔,你在干嘛?”

男人耐心地边按着手机边说:“我们寄快递呀!”

填好信息,男人把手机往口袋里一揣,换两只手把小女孩抱正、抱高,望着她笑眯眯地说:“诺诺,不是叔叔,是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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