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唐的案子成了一桩无头公案,行凶的地方是熙熙攘攘的十字街头,有无数目击者,也有很多的摄像头,但是那人似乎有备而来,没有人能准确描述出他的样貌,也没有哪个摄像头捕捉下了他的面部特征。
香港密密匝匝的大楼之间的罅隙成了完美的逃逸现场,那个行凶的人在人们未及反应之前就已经像一粒盐融化进了茫茫人海中。
李唐爸爸等了将近一个月,最后只得到一张嫌疑人模模糊糊的照片,一个东南亚人,找不到任何出入境的记录。
“你们不是号称全球最安全的城市吗?光天化日之下就让人非法入境行凶杀人?还有没有王法?”李唐爸爸铿铿地砸着警署里的办公桌,然而每一掌下去都感到从脚底蔓延上来的无力。
“抱歉李先生,目前我们只能从死者生前的社会关系来调查……那我们从您儿子的手机里恢复了一部分数据,里面涉及一些汇款信息,从数额上来看,我们有理由怀疑他涉嫌洗钱……”
这无疑是当头一棒,他隐隐感觉到李唐是惹上了什么人,可惜他没有证据,他曾经接到过一个女孩儿的匿名电话,但之后便再无音讯。
“入土为安吧……”“人死不能复生……”
李唐的爸爸在殡仪馆的一再催促下,只好先带孩子回家。
火化那天吕一帆也去了,他与李唐的爸爸更相熟一些,几个月前那个孔武有力、谈笑风生的中年男人,几乎一夜白头,衰颓之色就像爬上墓碑的青苔,一块一块布满他凄凄惶惶的脸上,他的身上已经开始散发出朽坏的味道。
他怀里抱着一方小小的木匣,上面镶着一枚小小的照片,照片上那张微笑着的年轻英俊的脸庞,让每一双望过去的眼睛都感到无比的遗憾和惋惜。
李唐的妈妈像一棵枯黄的竹子,斜斜地靠坐在李唐爸爸身旁的沙发上,鼻子空洞地抽搐着,那是恸哭过后的惯性,眼泪早就流干了。几个女眷围在身边,却也是红着眼眶,默默垂泪。
本应该说点节哀顺变的话,可吕一帆一开口,嗓子却像被卡住了一样,声音迟滞着发不出来。
李唐的爸爸看到他只微微点了点头,他眼神始终不舍从小方盒上移开,仿佛怀里的不是一捧死寂的灰烬,而是缩回婴儿时期酣睡中的儿子。
甚至他在臂弯里将盒子轻轻晃了晃,忽而苦涩地叹道:“孩子长大以后,我……好像就没有再抱过他了……他小学一毕业我就送他出国了……哎,还不如留在身边,看着他,也不会……”
“呸!”冷不丁的,李唐的妈妈忽然跳起来扑了过来,声音嘶哑地吼着:“晚了!晚了!晚了!你后悔了吧!你李建新也有后悔的时候?唐唐从小到大你陪过他几天?你尽过当父亲的责任吗?你抱他的时间还没有现在抱着骨灰盒的时间长!你凭什么当他爸?你还有脸了?我呸!”
李唐妈妈那样文雅的妇人忽然面目狰狞地怼在李唐爸爸脸前,干干地啐着,只有疾风却无骤雨。她跺着脚从胸腔深处呕哕着,若不是几个亲戚拉扯着,她也许会化身最毒的箭刺向面前的男人。
当太多太多的悲痛汇集在一起时就会形成一个情绪的黑洞,吕一帆觉得自己也要被吸进去了。
殡仪馆放着极冷的冷气,吕一帆穿着黑色西装,觉得自己像是裹尸袋里挂着冰霜的尸体。直到接驳的车子到了,送走那一队哀鸣着的悲雁,他才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室外,七月的骄阳晒胀了海风,热气一团一团地迎面而来。
吕一帆在板正的西服里冒汗,衬衣领子融化了似的粘在皮肤上,没走几步他就觉得心慌,皮肉褥热而内心荒凉。他感觉自己就像化掉的冰棍儿,变成毫无尊严的一摊,透过沥青,渗入不见天日的地底。
他拖着一幅空皮囊走了很久,跨过喧嚷的维多利亚海港,穿过人来人往的尖沙咀,沿着川流不息的油麻地,一路走到深水埗。
潜意识中在香港他没有归宿,如果非要找一个栖身之地,他宁愿回孟琦琦在深水埗的小公寓。
“唔该,好久不见了。”寓公熟稔地打着招呼,在吕一帆临上电梯前忽然提醒说:“你们好久没回来,邮箱要爆了,最好清一清。”
厚厚的一沓信封,大多是银行和保险的通知单,但吕一帆依旧耐心的一封一封拆开,扫一眼,丢掉。
忽然有一个信封里掉出一个小东西,吕一帆都怀疑是自己眼花了,低头在桌子上、地板上仔细寻了好久,才在地板拼缝处找到一个小卡片,是一张被裁得很小的sim卡。
吕一帆立刻警惕起来,翻出刚打开的信封,是印有孟琦琦公司logo的普通挂号信,里面是普通的产品推介信息。再翻一遍所有拆开的和未拆开的信,没有一封是以私人名义邮寄的。
是李唐的手机卡!
吕一帆瞬间觉得头皮都炸了,为什么寄给孟琦琦?谁寄的?是琦琦知道了什么,还是有人要拖她下水?为什么要拖她,还是说这一切都是冲自己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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