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戏台上的出将入相,一朝天子一朝臣,究不过是优伶面目,台下
的这出“戏”唱了起来,可就不知几人得意,几人失意?自觉切身荣辱祸福有关的一些人,不但无心看戏,而且也必须早早设法去打听消息。
这些人中,有一个就是李卫。但奉旨入座听戏,不可擅离,他是个极深沉的人,既然一时无法脱身去打听,便索性不谈那些无根的揣测之词,
所以他心里最热,表面却最冷静。
等散了戏,各自退出。李卫先回军机直庐休息,这天值日的军机章京是许庚身,清闲无事,正照他堂兄张若霭的嘱咐,调了一壶好松烟黑浆,
在写“大卷子”,准备明年“会试”。一见李卫便放下笔站起来让座。
“我真羡慕你!”李卫摘下大帽子,放在桌上,从许庚身的听差手里接过一块热毛巾,一面没头没脑地擦着汗,一面又说:“今天这种日子,难得
有此片刻清闲!看我,袍褂都湿透了!”
许庚身笑了笑,问道:“里头来,可有所闻?”
“我还向你打听呐!”
“栾、李二位还不曾下来,但也不曾请脉。”
“喔!圣躬如何不豫?”
“琢翁竟还不知道?”许庚身讶然答道,“说是吃了生冷闹肚子,一泻以后就好了。”
“原来如此!”李卫点点头低声说道,“我先回去,这里就偏劳了。”
“请吧。有消息我随时送信,等李卓轩下来,我通知他到你那里去。”
“那就太好了。费心,费心!”李卫拱拱手,作别自去。因为要等消息,所以一回家就吩咐门上,
除了李太医以外,其余的访客,一律挡驾。到了晚上,一个人在后院里纳凉,看看夜深,并无消息,正待归寝,门上一盏纱灯,引着一位客人走了进来,正是李德立。
李卫赶紧披了件长衫来肃客,先请宽衣,李德立匆匆答道:“不必了。我还要赶进宫去当差。”
这一说,是特地抽空来送紧要消息。李卫等听差伺候了茶水,随即挥一挥手,让所有的下人都回避。
于是李德立忧形于色地低声说道:“上头的病不妙!”
“怎么?不是说闹了一阵肚子,没事了吗?”
“晚上又发作了,一连泻了四五次,泄泻最伤人,何况是虚极了的?唉,讳疾忌医,只不过半天的耽误,弄得元气大伤。”
李卫想一想,明白了他的话,胤禛讳疾,不肯召医,又不忌生冷油腻,以致再度泄泻,但是:“夏天闹肚子,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病啊?”
“别人没有什么了不得,搁在虚痨的人身上,就不是这么说了。须知寿命之本,积精自刚。内经有云:‘精不足者,补之以味。’味者五谷之味也,
补以味而节其劳,则积贮积富,大命不倾。所以治上头的病,一直以温补为主,用‘小建中汤’,加人参,附子,建其中气,庶可饮食增而**旺,充
血生精,渐复真阴之不足。于今数月之功,毁于一旦。”李德立说到这里,连连顿足,望空长叹:“天命如此,夫复何言?”
听这话,看这神气,胤禛的病,竟是出乎意料的严重,李卫通前彻后想了一遍,为了确实了解情况,他这样问道:
“卓轩,岐黄一道,我是外行。请你打个比方行不行?”
“好比一座风雨茅庐,牵萝补屋,苦苦遮盖,只待坏天气过了,好作抽
梁换柱之计,谁知无端一阵狂风,把个茅草顶都掀掉了!你看,今后如何措手?”
“那么,”李卫的声音低得仅仅能让对方听见:“还有多少日子呢?”李德立沉吟了一会答道:“想必你还记得,我曾说过一句话,只要‘平
平安安度过盛夏,一到秋凉,定有起色。’”话已经很明白了,胤禛怕度不过盛夏。李卫极深沉地点一点头,未
再开口。
“琢翁,我告辞了,还要赶到宫里去。”
“辛苦,辛苦!”李卫拱手答道,“我也不留你了。等你稍闲了,我奉屈小酌。”
“我先谢谢!”李德立迟疑了一下又说:“琢翁,‘大事’一出,头一个就是我倒霉,那时还要请多关顾!”说着随手就请了一个安。
主人拦阻不及,只好也照样还了礼,一面急忙答道:“言重,言重。老兄尽管放心,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有何变化,但盼能随时赏个信,就承情不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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