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为荣利缠缚,动曰尘世苦海。不知云白山青、川行石立、花迎鸟笑、谷答樵讴,世亦不尘,海亦不苦,彼自苦其心尔。——
谢沄笙小心翼翼地从门后走出,神情畏畏缩缩,手中还拿着不知从哪里拿来的齐眉棍。战战兢兢地走到楚亦跟前,盯着老僧,蹲下身,探了一下楚亦的鼻息,感觉到了温热,才松了一口气,然后快速将楚亦背在身上,双手握着齐眉棍,面对着老僧的背影,向无兀山走去。无兀山的另一侧,是极为繁华热闹的小镇。
如果谢沄笙再在这里停留上一刻钟的话,就会惊奇地发现,老僧的手在微微颤抖,这是这个并不年老的老僧极为少有的情况,而如果谢沄笙凑到老僧面前去看,便会悚然一惊。
皱纹正迅速地爬上这位老僧的脸,两行老泪默默地流下,即使璀璨的朝阳照在露珠上也未能使其折射丝毫光芒。男儿有泪不轻弹,这可是他还没来到菩提寺就奉行的一条准则啊!
······
这一天,菩提寺的众僧们都没有再见到楚亦师兄原本那个慈祥和蔼的老住持也非常少说话,直到傍晚时分,主持将这个消息告诉众僧时,菩提寺才总体笼罩在一片伤痛之中。
何夜无月?何处无苍柏?此时。此地。
老僧独自在菩提寺中踱来踱去,总感觉心里少了什么。佛法修行四十年,逃不出世间尘网。喏,那个水缸,在老僧还是小僧的时候,在楚亦还是婴儿的时候,老僧整天抱着楚亦在里面洗澡。喏,那棵枣树,那时的时光真好啊!楚亦小时候身子弱,每到秋天,枣树上结满了枣子,楚亦就和其他的小和尚去争抢,可楚亦争不过啊,老僧就来帮他。老僧凭借着身材高大,让楚亦吃到了最顶头最甜的枣子,老僧还往僧兜里装。到了晚上,两个人就乘着月光吃枣子,倚在枣树上,甜甜的枣味到现在都记忆犹新。那时的楚亦经常向老僧问外面的世界,老僧就给他讲外面的奇闻啊,铁事啊,科技啊,江湖啊,只要老僧知道的,统统说给楚亦听,末了还加上一句,外面的世界充满险恶。
可现在呢?自己亲手将他推向了外面的世界。唉,就在前几天,楚亦还和自己在这条路上走过,也差不多是这个时辰吧。那时候的楚亦与自己畅谈《圆觉经》来着,就是在这里,楚亦说到“轮回,爱之根本”,自己还反驳了一番一阵清风吹过,老僧感觉有些微冷,袈裟虽然抵住寒风,却御不住心中的涩凉。老僧开始折回,向自己的禅房中走去。
在关上门的那一刻,老僧又看了一眼禅院,这里的一切,都有楚亦的痕迹。
次日辰时,老僧坐化于禅房之中。
······
谢沄笙背着楚亦翻越无兀山,自然是少不了一路的埋怨。不过她埋怨也没用,楚亦又听不见。到无兀山的另一侧的小镇时,东边的天空已经有些泛黄,大街上的霓虹灯还在闪亮着。谢沄笙停下身形,一手狠狠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妈的,累死本姑娘了,两个和尚相爱相杀,最后却是本姑娘遭罪,楚亦,要是把本姑娘累坏了,本姑娘拿你是问!”谢沄笙看着小镇上已经有了两个人影,“应该到辰时了吧。”
“主持!”谢沄笙背上的昏迷的楚亦忽地睁开眼眸,大叫一声,跳下来,就往菩提寺的方向奔去,没跑两步,只觉头重脚轻,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楚亦再次昏倒在地。
一脸惊愕的谢沄笙好久才缓过神来:“看来这两个和尚真是情比金坚啊!由爱生恨,相爱相杀,一定是这样了,唉,这个情敌真是强大。”谢沄笙苦笑一声,走到楚亦身旁,蹲下身子。轻轻拭去他脸上的泥土,然后,啵,亲了一口。
······
楚亦做了一个梦。梦中楚亦回到小时候。那时楚亦身子弱,去和其他小和尚争着摘枣树上的枣子,楚亦争不过,老僧就来帮他。老僧让他坐在自己肩上,于是,他便能吃到最上端的最甜的枣子,看着其他和尚痛苦的表情,他的心里乐开了花。到了晚上,他和老僧一起倚在枣树下,吃甜甜的枣子,看淡淡的月光。他向老僧问外面的世界,老僧总是很耐心地给他讲什么奇闻啊,铁事啊,科技啊,江湖啊,他听得津津有味。老僧还用宽大的手掌摸他的头,好温暖啊!梦境一转,他和老僧站在云端,前一刻老僧还和他谈着《圆觉经》,后一刻就将他踹下云层。他艰难地在空中转过身,不可置信地看着老僧,老僧朝他挥手,身影逐渐变得虚幻,最终消失。他想要伸手去抓,想要抓住最后那一丝渺茫,可他无能为力。
······
谢沄笙正背着楚亦在大街上寻找着医院,忽觉有水珠滴落在自己脸颊上。她回头一看,顿时惊愕。楚亦仍紧闭着双眼,但有两行清泪自眼角划过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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