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师傅喘了一口气,停顿了片刻,嘴唇轻轻蠕动,继续艰难地说道,二娃,你知道师傅为啥不跟你提你干娘的事吗?
我知道,师傅,您是怕我想她,心里难过。二娃眼眶又红了起来。
不是,师傅是怕你心里存着希望……万一,我是说万一你娘没来找你呢……有了希望,就有会失望,可有些失望,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承受得起的……
我懂了,师傅。二娃的心渐渐开始疼了起来。
你别怪师傅心狠,心狠也是为你好……师傅像喘不来气似的,轻轻地咳嗽了两声,声音显得越发的有些轻飘。
娃儿呀……师傅继续说道,不管你娘来不来接你,你都要好好地活着,把师傅的手艺传下去……你能答应师傅吗?
能,师傅,我答应您。二娃知道师傅已经做好了离别的准备,他这是在叮嘱遗言呢,二娃更加地泣不成声了。
那我就放心了……娃儿,师傅好累,我想再睡会儿。
……您睡吧。无声的哽咽堵住了二娃的喉咙。
……
夜色渐渐降临,寂寥与泪水淹没了整个世界。
……
直到一挂璀璨的星河布满整片夜空,二娃突然从恍惚中打了一身激灵,因为他听到了一声低沉的近乎惊呼的声音……
光,光,好亮的光……
啥?师傅你说啥?一瞬间,二娃陡然坐直了身体,发现师傅的眼睛睁得好大,那深陷的眼瞳里,既闪烁着明亮的光芒,又透露着无比的空洞,就像一眼望不见底的深渊……
光,好亮的光,我看到他们来接我了,来接我了……师傅急速地呢喃着。
啥光,师傅,谁来接你了?二娃突然想起了大夫的话,内心瞬间恐惧起来。
二娃,二娃……
师傅,我在这。
二娃紧紧握着师傅的手,不停地抖动着,见没有反应,他赶紧抽出一只手,摸着师傅的脸,试图让他清醒过来。可是就在这一刻,他分明感觉到,师傅根本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他已然站在了奈何桥的另一边,在呼唤着自己……
这阴阳两隔,生死别离的时刻,终于就要到来了。
二娃,你在哪儿?在哪儿?师傅躺在那里继续呼唤着,声音里充满了焦虑与恐惧。
在这,师傅,我在这呢。
二娃心疼地流下泪来,因为他知道,师傅这是舍不得他,也为只剩下他一个人而担心……
我怎么看不到你了?二娃,二娃……你在哪儿呀,呜呜呜……师傅终于哭了起来。
这一刻,二娃才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心碎,什么叫深重。
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渐渐地堕入黑暗,堕入无声,继而在慢慢地离开他……
师傅……
这时候的二娃,终于不再恐惧了,也不再伤悲,尽管耳边依旧传来师傅的呼喊声与哭泣声,可是二娃不再回应了,他只是默默地看着师傅,任眼泪肆意流淌,因为他知道,该到自己放手的时候了……
师傅,您就安心去吧,别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好好地活下去,也把您的手艺一直传下去,我一定说到做到。
二娃说的异常平静,可眼泪仍旧在脸哗哗哗地流淌着,甚至顺着脖子淌满了火热的胸膛。
这时候,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没有呼喊声,没有哭声,也没有呼吸声,就连马儿走路与喘息的声音也没有。
整个世界仿佛都停在了这一刻。
二娃生平第一次看见一个人,也是至亲的人,在自己的面前缓缓地闭双眼,呼吸渐停,胸口没有任何起伏——他走了。
走得安安静静,彻彻底底。
只剩下二娃一个人再一次孤零零地行走在这个世界,一如当初拾他的路。
师傅……
二娃在心里默默地呼喊着,眼前不停地闪现出在西洼山的土路,独自逃荒的情景。
他伸出双手,轻轻地抚摸了几下师傅尚留有余温的干瘪的脸,紧接着对赶车的师傅说,刘叔,我们走吧。
这一刻,就连二娃自己也感觉到,他长大了。
……
他必须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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