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异常的冰冷,屋子里的火盆也被寒冷感染似的,乱腾腾的火似有力地挣扎的,我起身想加点火柴,却七上下的,因为经过房间,想到见到镇长就有发怵,想到去劝一个心碎发狂的男人就浑身发凉,想到踏进那间烛光闪闪的屋子,想到昔日活蹦乱跳的姑娘已化作一具尸体下葬,我就心如刀绞。好像说什么都不能减轻他的悲痛,他也不想清醒过来,一时间,我也觉得自己胸口涨满悲伤却不肯喷涌而出,恍惚间,那场景似曾相识,她的那句“人间并无任何特别之处。”久久回荡在我耳边,正是那般又冷又暗,偷偷渗透全身,四下打量着,感觉越发的明显,可怕却熟悉,我头一回,如同动物察觉危险,杨貌如阴魂般出现在湿漉漉静悄悄的大堂,就连他的脚步声也悄声无息,他的脸就像雾中的森林,朦胧地要命。
轻轻将房门推开一条缝,镇长瘫在木椅上,满满一瓶酒还没开瓶,饭菜只动了一点点,他清醒地抬头,那目光竟把杨貌定在门口,使他彻底成为了罪人。
“你滚出去!”
“爹。要打要骂随您。”杨貌沉重地说,“是我对不起您。是我没有照顾好她。”
“对不起?”他面无表情地冷笑了一声,那声音平平静静,好似没有了感情,没有了畏惧,没有了希望。
一听这话,他手抓得更紧了,滔滔不绝地讲起来,声音又硬又哑,他语无伦次地把头埋在地上,两手扯着镇长的衣服,他在忏悔,在折磨自己,措辞激烈难听。说的有些事情讳莫如深,那些脏话听来无比讽刺。
“我不想看到他。把他扯出去。”
我本想牵起杨貌,可他身体偏偏软塌塌的,就像条黄鳝似的,怎么都握不住,最后他发出痛苦的呜咽,朱贵娇吓了一跳,她从没见过男人泪流满面,她一直认为孩子哭闹已经是最糟糕的事情,不曾想到糟糕与年纪无关。她本应该在他猛一抬头时,用布满血丝的的眼睛瞪着他,把他的手用力甩开。可她轻轻地抚摸他一头黑发,劝慰道:“好啦!你不要再惹爸爸生气了。时间虽然不是解救,但抚平伤疤,需要时间。”
他狂乱的目光与她相撞,突然一愣,嘴巴张的老大。彷佛才明白是在跟谁说话,她面色苍白紧张,目光依然柔和坚定,盛满同情与对话的怀疑。她那双从不说谎的眼睛那么安静、干净,他好像迎面挨了一个耳光,顿时悲戚大消,自责涌上心头,他再次低头躲开她的注视,嘟哝了几声,眼皮直眨,努力想恢复理智。
“我对不起朱家,对不起你们。我没脸再见你了。”他顿时把头埋进膝盖里,头发疲倦地落在她手臂上。
“你不要再说了”,她不愿听他一味狂乱地讲下去,“姐姐想要的东西,我向来嗤之以鼻。”她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双手,彷佛那是不解的源头。
“别管他。”我努力扯开朱贵娇。
说实话,我无法原谅他,也做不到同情二字。而朱贵娇的情绪很复杂,她语气明显夹杂着异常的情感,她被情锁住了,就跟牢犯被铁链子锁住一样。
“那怎么办?”她又失望又痛苦,嗓音都变了,“总不能任由他坐在这里发疯吧。”
“他没有资格值得我们去同情,他凭什么舔着脸把这份痛苦发泄出来向对我们说对不起?”我说话刻薄且毒辣,并发自内心。
“我没同情他。”她辩解道,“我们应该放过自己,正视死亡这件事情。”她猛然站直,响尾蛇似的准备进攻。
我悄然看了她一眼,那淡然眼睛的掺杂了许多佐料,有偏激、安慰、悲痛以及欺骗。她在自己构建的世界里安然无恙,至少现实的轰炸不会影响到她,她自认为时间能平息一切伤痛。
然而,自从杨粟半夜敲门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活在了恐惧当中,那种恐惧比战争时的炮弹横飞更可怕,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杨粟的降临,彷佛一把撕开了我们眼前认为的短暂快乐,迫使我们认清现实发生的瘆人事,迫使我们在梦中挨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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