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浊的江水平缓的向东逝去,一叶狭长的渡船在船夫的竹篙下,缓缓向前摆渡,载着一人一马,漂向大江北岸。
叶玄自昨日驾马出江陵城后,踏着未化的雪地一路向北,根本顾不得寒风凛冽,也顾不上饥肠辘辘,只有饿得实在受不了的时候才会拿出干粮,吃一点,裹裹腹。
经过两天疾行,终于在今日午后,赶到了大江边。
立于船尾,回看南岸,还是和两个月前没有两样,有渡口,有驳船,有船夫,只是这些渡船都不愿北渡,这名船夫还是叶玄花了大价钱才请来的。
而望着船下那滔滔东去的江水,叶玄不由得想到两个月前自己和虚衍分别,同众人南下的场景。
不曾想到,短短两个月,自己即又踏上的北上的路。
只是这一切,没有振奋,没有喜悦,更没有胜利,没有凯旋,有的只是发自心底无限的沉闷和悲伤,只是物是人非和撕扯人心般的痛苦。
叶玄怀中抱着长枪,取出行囊中的那支长笛,在手中磨娑着。
这支长笛,是四年前虚衍特意雇青州良匠,取茂山之竹,为他定做的一支上品竹笛,音质醇厚,了无啸音,吹奏起来,音律柔美,曲调清晰婉转,甚是难得。
而如今,故人已逝,国仇家恨难报,叶玄望着这支自己一直带在身边的竹笛,心中余下的却只有无尽的仇恨与哀伤。
在江流中心,他缓缓举起长笛,凝心静气,轻轻吹响了这支竹笛的最后绝唱——临别的那一曲《长清》。
薄雾之中,江面之上,明厉婉转的笛音渐渐响彻在天地之间,韵律却是额外的深沉凄凉,哀意连绵,如雨中残花,风中残月,那暴风骤雨、林林乌云却又越加猛烈、越加深厚,直直压向人心灵深处最痛楚的回忆,令人想要逃避却又无处可逃,想要割舍却又满心不忍。
凄厉哀凉的笛音涤荡着满江冬水,也使得船夫渐渐停下了手里摆渡的竹篙,一动不动的立于船尾,像一尊雕塑一般,出神的望着船首那一袭葛白衣衫的俊朗少年,最后,在恍然间,淌下两行浊泪。
一曲终了,笛音渐渐消散,老船夫的竹篙仍然不动,任凭小船向着下游漂流而去。
叶玄立于船首,望着大江北岸,沉叹一声,随即握紧手里的竹笛,奋力一挥,竹笛脱手而起,连同着饰于笛尾的那一枚佩玉,在江面上空划出一道曲线后,向着江流直直坠去,“咚”然一声,沉入江底。
随着那声清响,叶玄清楚的明白了,那些过往,那些载歌当舞、咏叹赋诗的恬然岁月,已如这滔滔江水一般,一去不复返了。
以后的路,定然是刀光剑影、荆棘遍地!
船夫也穆然回过神来,擦一擦眼角的泪痕,看着那江面的一朵涟漪,沉声叹气,恍然若失,但终究归于沉默,重新支起竹篙,慢慢将船首的少年人摆渡到了大江的北岸......
踏上北岸后,叶玄方才明白,为什么南岸的船夫都不愿意再过来,这已经不再是两个月前自己所看到的北方江岸的模样了:
渡口早已被一把大火焚毁殆尽,江滩上四处是被凿沉的渡船,还没上岸便能感觉北方吹来的风有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寒意,这寒风中夹杂着一丝明显的血腥味和腐臭味,叶玄真的无法想象这两个多月,北方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敢去想。
船夫放下叶玄后,怅然一声,似乎一刻也不敢多留,即刻回竿,向南岸漂去了。
叶玄踩着北方的大地,并没有了之前的那种踏实的感觉,空空的土地仿佛是被血与泪浸过一般,一脚便沉了下去,心也一块跟着沉了下去。
尸骸横山,白骨露野,大片大片的白雪被血染成了墨红色,顶着黑云,成群的秃鹫在大地上空盘旋。
叶玄骑在马上,一步一步,慢慢前行。
马蹄浸没在混杂着血与泪的雪地里,地狱般的场景直击叶玄灵魂的最深处,似巨石般压在他身上令他难以呼吸,更无法承受这样扎心般的痛苦。
叶玄扬起鞭,低下头,闭上眼,狠狠抽下手中的鞭:“驾!驾!”
烈马嘶鸣,向前飞奔,叶玄逃避着,不敢停留,只想快些离开,离开这片他无法承载其痛苦的土地。
黑云,却越压越低,仿佛要把他永远闭锁于这片天地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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