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子要比那个巫族旅者矮一些,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对方隐藏在兜帽下的半张脸,还有覆盖脸颊的半张面具的边缘,可他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奇,反而指着他身后的架子问:“木雕怎么卖?”
巫族旅者身后那一人多高的架子上大多挂着各种各样的动物,听到苏墨白的询问,他手里的动作一僵,“三个银辎一个。”
他的口音基本已经被北原的风土同化,让人几乎听不出巫族任何一丝一毫的味道,如果不是苏墨白见多识广,可能真的会以为他是从那个边缘山村出来的灵巧小贩。
苏墨白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番,目光逐渐被旅者手头那个正在雕琢的木人所吸引,不由得指着问:“那这种木雕怎么卖?是不是可以雕刻成任何我们想要的东西?”
“对,只要是我看见的,都能雕刻出来。”他笑了笑,看着自己手里,“这种木雕要五个金印。”
听到这吕正蒙的脸色变了变,他本来还想要一个收藏来着,可不曾想售价是这般昂贵,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五个金印,这简直就是抢钱啊……”
他这话声音很低,可附近哪有什么等闲之辈,几乎被所有人听在耳里。苏墨白不着痕迹地后退用手肘悄悄捅了他一下,就连一旁的温城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两人心里想的只有一个问题——这个价格……并不算昂贵吧。
吕正蒙看见他朋友不善的目光,讪讪地一笑,心想我哪里说错了?五个金印足以让一户人家安稳的活个小半年,而这个价格只值一个木雕,未免太过昂贵。
贩卖木雕的巫族旅者沉默了一下,旋即笑着解释道:“尊贵的客人,这个价格并不算昂贵了。木材的原料是渺州特产的黄檀,这种树木历时百年才会生长到十丈的高度,而且按照巫族的规矩只有它死后我们才可以使用。我已经二十二年没有回去过了,这里几乎是我所剩下的最后一点,如果不是为了周游北原,我还舍不得呢。”
他的话温和而又富有感染力,抹平了自己嘴角的皱纹,其中还蕴含着淡淡的惆怅意味。
吕正蒙嘴角一撇,不过没有说什么,心里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而苏墨白则兴致勃勃的,“这么说错过可就很难见到了!我要两个!”
他一把拉过一旁仍在别扭的吕正蒙,“就按照我们的样子,一人一个!”
“好的。”他放下了手中的木雕,这个木雕已经逼近完成,苏墨白悄悄与身边的那个少年比对了一番,发现果然是栩栩如生,竟然把服饰上的皱痕都还原了。
温城伸手欲拿,可不曾想被拒绝了:“公子稍等,我还要为它上色。”
温城稍稍一愣,为了这个精巧的木雕他已经等了一段时间,也不在乎一时半会。现在令他感兴趣的,反而是身边这两个人。
“我叫温城。”就在巫族旅者掏出新的黄檀木刨刻的功夫,他突然说了这样一句。
吕正蒙还没有反应过来,温城身后那一排侍卫可吃了一惊,尤其是那个首领,说他的表情是瞠目结舌也不为过。他很疑惑,以前不记得自家公子有这样健谈过啊?
直到温城伸出手来,吕正蒙才意识到这个富家子弟是在跟他说话,也是一愣,心想这个人也太自来熟了吧?不过他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我叫吕正蒙。”
而苏墨白似乎身心全投在眼前的木雕上了,正在把玩那个状似猴子实则是雄狮的木雕,还自顾自地对它说着什么。吕正蒙歉意地一笑,不知道该不该介绍这位朋友,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温城并没有在意,漫不经心地问:“吕兄不是月溪镇本地人吧?”
吕正蒙旋即一惊,如临大敌,瞬间用警惕的目光盯住了温城,那一瞬间他想到了很多——对方是谁?怎么看出自己不是本地人的?又有什么企图?是对自己,还是对左手边的那位朋友?
他从寒州战场下来后精神一直绷得很紧,有时候甚至会产生有蛮族骑兵向他袭来的幻觉,他想自己可能又得了一种病,症状是感觉整个天下的人都想要杀他。
可谁知温城只是淡然地一笑,甚至还摆手让背后因吕正蒙的举动而不安的侍卫镇定下来。
“抱歉……”吕正蒙语气中带着歉意,也感觉自己刚才的举动有些失礼,“温兄好眼力。”
温城点了点头,就此打住,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是个聪明人,知道有些事情应该点到为止,尤其是刚才自己无心的一问,竟然引来了对方那样大的反应。说实话那一瞬间他有些恐惧,他感觉到了杀意与敌意。
那是真正杀过人才会有的感觉。
这令他更好奇了,对方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精神如此紧张?
而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巫族旅者已经把所有的木雕上色完毕了。三个木雕整齐地摆放在一起,最左边的是苏墨白的木雕,摊主甚至把他头上斗笠垂下的面纱做了出来;中间的是吕正蒙,他紧绷着一张脸,刻画的最传神的是眼睛,好像真的一样四处警惕,打算随时抽出背后的剑;而最右的那个则是温城,只有“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十个字形容恰当。
温城率先从腰带上挂着的钱袋摸出五个金印递过去,同时把自己的木雕握在手里,而到了苏墨白时,他也下意识地往腰间去摸,脸色突然难堪起来,用求救一样的目光对准吕正蒙。
当时吕正蒙的心里就咯噔一声,心说要坏事。看起来他的朋友没有带钱,那这样事情就很难办了,本来这次买东西就是默认苏墨白付钱的,这个东西这么贵,要是他自己一定看也不看。
“喂,你不会也没带钱吧。”苏墨白凑过来小声地问了一句。
吕正蒙苦笑着点头,心想我不是没带钱,而是根本没有钱。
这下就连苏墨白都傻了眼。十个金印对于他来说的确是个小意思,只可惜这次他是偷偷溜出来的,身后没有人会为他结账。而且他的扇子也没带在身边,被他忘到东州去了,不然就凭扇面上出自书法大家的墨宝,怎么也能值个几百上千个金印。
“今天是个好日子,我想和两位交个朋友,就由我来付吧。”温城同样看出了他们两个人的窘迫,又掏出了十枚金印。
就这样,本来算不得危机的危机就这样解除了。
苏墨白坦然的道谢,把这个木雕紧紧地抓在手心,生怕它跑了。而吕正蒙一向不喜欢欠别人东西,拿着那个木雕,感觉重如千斤,甚至有些烫手。
他迟疑了半刻,还是低头致谢,“谢谢,有机会我会还你的。”
温城看出了对方的拘谨,笑了笑,他是个喜欢把笑意挂在嘴边的人:“下次吧,我们下次见到时,你还给我就好了。”
三人就此分别,两人向东,另一群人向西,身影消失在了熙攘的人流中,就像是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一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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