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苏墨白感觉自己正在做梦。
他还记得年幼时曾经进入过天云阁,那里是祭拜衍朝历代功臣的衣冠冢,那些英雄们都保持生前最威风的模样被国手以丹青笔画入长幅中,每到祭天大典就用秘术激活,他们的面貌会以幻影的方式重临世间。
“这……这怎么可能?”他仰头看着那抹光柱慢慢后退。
排在首位的自然是元帝姜天昌,紧接着的是并肩的吕天阳和慕容明月两位将军,他们手中的持着的武器就是天涯和明月。先前苏墨白已经在吕正蒙手中看到了天涯剑,固然和画卷上有出入,可他不曾想还能得见另一把灵器的存在。
是的,那一道光柱中有匕首缓缓上升,它长三寸三分,制式古朴,柄上刻着明月徽记。和他在天云阁里见到的幻影一模一样。
吕正蒙被光柱笼罩,那里面似乎有一道极其强大的吸力,让他的衬衣和头发遥遥地向天空飘去。苏墨白惊奇的发现,那道光柱之内蕴含了淡淡的蓝色,正是他输入的元气。
“这是……灵器护主?”苏墨白到底是见多识广,马上从惊慌中镇定下来。
少年的身体状态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他本已经枯竭的气息竟然凭空生出了一点,这种能够在危急时刻自动保护主人的武器,是灵器无疑。
很快灵气明月吸走了吕正蒙体内所有作乱的元气,光芒缓缓消失,它化作一道流光飞射进吕正蒙的腕中。苏墨白这才过去将他小心地扶起,轻轻拽开了他的衣袖,上面刻着明月的标记。
“我……这是死了么?”吕正蒙喃喃地说。
他突然发现自己被人抱在怀里,一睁眼就是苏墨白那张素玉白净的脸,他跟见了鬼似的连连挣扎着要挣脱,可苏墨白哪里给他这个机会,双臂用力地一勒,吕正蒙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疼的。
苏墨白小心地用手帕拭去他七窍的血迹,没好气地道,“你没死,但是快了!”
吕正蒙看着他小心翼翼地为自己擦拭血迹,身上肌肤相接传来温热的感觉,浑身别扭的很。可这种感觉只持续了不大一会儿,苏墨白就放开了他,独自一人站起。
他这才注意到其实苏墨白也有些不对劲,少年起身之后退了好几步,让双方拉开了约有一丈的距离,同时低下了头。他一身白衣飘飘,就连鞋子都是一尘不染,可偏偏他散落的发丝纷飞,打在脸颊上可以看到醉人的桃色。
他怎么跟害羞似的?这个短暂的念头只在吕正蒙的脑海中停留了一瞬间。
他默默地站起身,手腕上传来热热的感觉,一瞬间他就明白发生了什么。吕正蒙偏头去看苏墨白,可少年只是盯着鞋尖,这样持续了许久。
“你……到底是谁?”他轻轻地说。
吕正蒙窘迫地抓了抓头,他上前一步,感觉可能是不妥,旋即又退了回去,“我是吕正蒙,至于我的身份,我也不知道。”
苏墨白无法分辨这句话的真假。据传灵器明月一直是暗鸦的至宝,出现在一个少年的身上就很离奇,他没见过这样年纪还经历这样祸事的暗鸦成员,怎么也说不通。
“你会自然潜行之术?”兀地那次在望月岭的刺杀被他想起,先前没往那个方面联想,可无论是这一次还是地宫那一次,少年的身法犹如鬼魅,谁也看不到他是怎么接近的。
吕正蒙一怔,满是疑惑,“自然潜行之术?”
“就是你的身法!”苏墨白的神色恢复了正常,可依旧没有好气,“地宫那一次,还有山里那一次,你救下我的时候都是凭空出现,没有人能看到你,那就是暗鸦的自然潜行之术。”
吕正蒙还是疑惑。他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学会了隐匿身形的身法,这个世界真有能让人凭空消失的力量?
“我试试。”他竭力回想上两次的情形。
深吸了一口气,吕正蒙闭上眼,他努力的想象自己与自然融为一体,他不再是人,而是这片天地的一部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感觉整个人轻盈了起来,从未感觉流动的风是如此凛冽。
他挥了挥手,又向前走了几步,发现苏墨白站在原地无动于衷,只是呆呆地注视前方。他又走了几步,双方的距离不过一尺,可对方还是没有反应。
“我这是……成功了?”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迸发。
谁知下一刻一个紧握的拳头就落在了他的头上,力度不轻也不重,正是苏墨白,他用一种看着白痴的目光盯着吕正蒙,“你傻了么?”
“啊?”少年一惊,“你能看到我?”
“我又不是瞎子,怎么看不到你?”还是埋怨的语气,看见吕正蒙一副呆头呆脑的模样,苏墨白最后还是没忍住笑。
吕正蒙轻轻地“哦”了一声,一愣,也笑了。
苏墨白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从来没有对一个人产生这样的兴趣,尤其他还呆呆的。可他又不觉得吕正蒙真的有些傻,他只是心里藏着事,不愿意跟别人说,也找不到人倾诉。
“你胸前是怎么回事?”
吕正蒙一低头,发现自己的衣领开了,露出一小部分的胸膛。他连忙转过去整理了一番,才重新穿戴整齐,声音低低的,“是在寒州战场上受的伤……”
那里的淤青没有消,密密麻麻的全是伤疤,新长出的肌肤是不健康的紫红色。
那是一段不愿回想的记忆。
他和阿史那·铁真交手的时候两个人都跟疯狂的野兽一样,用武器在对方的身体上留下了很多伤痕,可偏偏双方都有自愈的能力,寸许长的伤口在交战时就慢慢愈合了,伤疤就是那时留下的。
至于那些淤青,则是因为他的病情。随军三月需要度过三个发病的月圆之夜,在军营里哪能随意发狂,所以吕正蒙自己用手指粗的绳子在月圆之夜把自己五花大绑,他虽然癫狂,但也不容易挣脱被桐油浸泡的绳子。可挣扎带来的伤势,是无可奈的。
苏墨白从他的语气中听到了特殊的情绪,他说不出那是什么样的感情,可自己听了心里也是堵堵的不好受,“那你又为什么这样拼命呢?”
他问的是要成为武者这一件事。
吕正蒙五官上的血迹并没有完全擦干净,还有一点点血迹干涸在上面,为什么要如此拼命呢?刚才不是明月护主,他已经死了。就算明月下次还能把元气吞噬,可他身体内被破坏的器官是不能凭靠灵器修复的。
这样下去,终究会有不可逆的伤势出现。
吕正蒙很久很久都没有回答,他低下头,垂下的发丝遮住了眼睛,就在苏墨白以为吕正蒙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时,他轻轻地说了两个字,“报仇。”
那两个字的声音很轻,片刻消失在风中。
可苏墨白听清了,他看见少年抬起了头,那凶狠地眼神令人恐惧,其中闪着熊熊的复仇火焰。
“我要报仇。蛮族人屠了中北城,杀掉了吕氏所有人,让我无家可归。我要是死了也就算了,可惜并没有,那我自然就要还回去。他杀了我身边的人,我自然就要杀回去,哪怕是杀掉西岭所有的人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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