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月明星稀。
西厢房的院子内突然安静了下来,玄固结界内也不再是四处散发着银白的星辉,老人停下了结印的双手,默默地看着那枚祥云戒指。夜风刮起了他的黑色布料衣角,遥遥望去,整个人像是与夜色融为了一体。
周行伍听到那个名字后一惊,狐疑地看了老人一眼,看到从银晕中露出的那张面孔后,他缓缓放下了手,星辉不再。
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黑天同样看清了他的容貌,慌忙地借着周行伍伸出的手从地上站起来,身子虽然还摇摇晃晃的,可还是与周行伍一起执晚辈礼:“拜见先生!”
“没事吧?”老人慢慢地捋着胡须,想了半天都没有说出合适的话。
这一句看起来有些敷衍的问候差点让两人热泪盈眶,这让他们想起了二十多年前,他们还是顽皮孩童,一起在先生门下旁听的时候。那时候先生就是这个样子,腰间酒壶不离身,总是喜欢粗言粗语,嗓音极大。
老人看着他们,叹息一声:“找个地方坐下吧。”
双方已是旧识,那误会自然烟消云散,两人现在身体都不好受,互相搀扶着坐在院内的长条凳上。老人走到他们身边,解下了腰间的酒壶,对着夜色独饮起来。
“我们有多久没见了?”老人问。
略微一沉思,周行伍马上恭敬地回道:“先生,足有二十三年了。”
老人看着坐在凳子上的二人,看着他们已经与自己差不多高了,就忍不住回想当年他们还是小孩子的模样。现在周行伍高了也黑了,眼睑也能看见浅浅的皱纹,如今他们与记忆中的都不同了,要不是那枚黑曜石戒指,还真认不出来。
“黑天你的伤势怎么样了?”老人低声地说,语气中透着淡淡的愧疚。
那道星杀秘术他用了七成的力气,黑天没死就已经是万幸。周行伍坐下后就用星辉默默的给他疗伤,关于医治方面的秘术他并不熟悉,所以只能站在这里干瞪眼。
黑天挥了挥手臂,示意自己没事,可无论是谁都能看出他是强撑着这一口气。过了很久周行伍才收回了手中的星辉,抬起头对着老人:“虽然伤势很重,但要害无恙,静养半个月就好了。”
“那就好……”老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我记得当年分别的时候你们找我校考你们的武功,那日我走得急只好敷衍你们日后再说,可没想到竟然真的被我一语成谶,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们竟然真的较量了一场。”
“先生见笑了,”周行伍尴尬地笑,“我们当时跟着老师学艺,您走的时候我们舍不得,只是想多挽留你一阵才这么一说,可没想到差距还是这么大。”
老人瞪大了眼,知道两位后辈无事也放开了,揶揄道:“怎么,听你的话还有不服?你们老师,也就是我的师弟,那一身本领几乎都是我教的。按辈分说我是你们的师祖!”
三人不约而同的咧嘴笑了,声音越来越大,在空荡荡的院子里远远地传了出去。要是苏墨白或者吕正蒙在这里,都会惊讶,因为他们很少听见各自的长辈这么畅怀大笑。
“我问你,你们刚才鬼鬼祟祟在门口看什么呢?是不是想打我徒弟的注意?”老人没好气地哼哼了几句,一副泼皮无赖的模样。
周行伍听出了话外之音——那就是你们不在门口鬼鬼祟祟,还能受这么重的伤?
“先生,您这就有些强词夺理了。明明是您上来就用‘玄固’把这座院子封死了,不然我们也不会以为是太族祭司在此。”周行伍凭借记忆想好了应对老人的说辞。
老人挑眉,额头的皱纹深深陷了进去,佯怒道:
“周行伍!我怎么发现你越大越会油嘴滑舌了?当年你们几个可是求着我并且让师弟一起拽着我的裤脚的,那鼻涕眼泪可全都抹我身上了!你现在翅膀硬了竟然敢顶撞我!”
老人说的是一桩往事。二十三年前他就是名震天下的大家,宣帝曾命他进宫任职,可惜他自命不凡硬是拒绝了,是师弟求情才勉强的去了皇都。
那时的他嘴上不情愿,可心里还是想要舒展抱负的,可入了宫事事不顺心,一面讨厌繁琐复杂的规矩,又要忍受庙堂之上的各种明争暗斗,很快就把他的耐心消磨尽了。闲来在东宫无事,就教了这几个孩子一段时日,说起来也算得上他们半个老师。
“不敢,不敢……”周行伍和稀泥一样地笑,心想先生这么多年性格还是没变,就跟小孩子一样。可当他发觉黑天悄悄地撞了撞他的腿,才想起正事来,试探着问道:“先生,您认识先前出去的那个孩子?”
“怎么不认识?”老人没好气的回答:“那是我的徒弟!”
老人这才察觉事情不对,他皱着眉,斜望向着周行伍:“你们找那个孩子做什么?你们与他扯上了什么关系?”
周行伍与黑天对视一眼,不知道怎么回答。
“说起来我这才发现不对。”老人用审视的目光盯着他们俩,“吕氏迎接宗族来人我是知道的,我没去凑那个热闹。可你们不应该出现啊?你们不是现在不是在东土英王麾下效力么?小小的吕氏,怎么能容得下你们两尊大佛?”
周行伍不动声色:“先生多虑了,这回是吕氏与他们宗族的交好,英王殿下是调停者,不久之后寒州吕氏子弟就可以去鸿都门学,事关重大,所以我们二人一起出行。”
“不对,你骗不了我。就你们两个人,那你刚才用星辉是要给谁发信号?难不成吕氏之内还有一位秘术大师不成?”
“这……”周行伍沉默了下去。
他不知道应不应该说实话,现在已经不是二十三年前的治世了,而老人也不是当初的那个传道的先生,按事情发展的结果来看,从某种角度上来看他们还算是敌人。
老人瞄了他一眼,看着他支支吾吾就猜到了什么。他也这样想着,现在二人的身份都不是当初,信念不同可以说已经是分道扬镳,执意追问下去恐怕还真的不好收场。
他笑笑,故作无奈的道:“算了,不说也成,你们那一档子破事我也懒得管。可你们记住,不允许打吕正蒙的主意,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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