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十三章 东州来人(九)(1 / 2)傲侠云天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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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乱世十二年六月二十三的这一场雨,对于某些人来说都有特殊的意味。

在这场大雨中,苏墨白一行在吕氏的翘首期盼下姗姗来迟,双方的会面代表着寒州吕氏不再是孤立无援的一个氏族,而是重新交好了宗族,甚至还与诸侯国东土建立了很深的联系,这在中北城无疑是一场轩然大波。

不过这场雨对于吕正蒙或者他的老师来说,可就不算是太美妙的事情了。

吕正蒙是被雨声吵醒的,他掀开被褥,发现东窗被木条支开了一口半大的口子,那是昨夜透气用的,今天雨水透着那里流了进来,在桌子上留下了一汪水渍。

不知道是被吕正蒙翻身穿衣的声音惊醒,还是感受到了外面渗进来的凉意,与吕正蒙躺在一张床并且还打着呼噜的老人扁了扁嘴,嘟囔一声抢过了全部被褥,翻身继续睡去。

看到此景吕正蒙一怔,然后笑了笑,蹑手蹑脚的下床,沓着鞋轻轻地抽掉了木条,关上了东窗。

他坐在书桌前,拎起茶壶往碗里倒了些清水,咕咚咕咚的一饮而尽,擦了擦嘴,这才感觉口干缓解了不少。

桌上不仅摆放着照明的油灯、沏满水的茶壶,最令人瞩目的不是老人拿出来的稀罕玩意,而是占据了大半地方位于中央的一个大盘子,上面横着一根粗大的腿骨。

昨夜他和老师抵足而眠,老师给了他一本新的书,上面写着的都是用兵之道,不过和那本《礼》一样,有的地方他根本不懂,老师也只是把生僻字给他解释了,并没有对内容有太多的诠释。

不过超出他意料的,就是到了酉时,老师摸着肚子说饿了。

这可让吕正蒙感觉有些难办了,他哄骗完吕石等人就直接回了西厢房,路过膳房的时候看见家丁和婢子上上下下全部奔前跑后,一刻也不停歇,听说好像是明天有贵客来此。膳房罗列的各种食材令他咋舌,同样的,守卫森严了许多。

不过师命难违,他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去了,皇天不负有心人,他去的时候下人正在偏僻的一角偷偷生火烤这条马腿,听他们交谈这是报信使者的坐骑,不知道奔袭多久硬是活生生累死了。最后他声东击西,先后引开了两人,最后抱着这一条马腿回去了。

回想到这里,吕正蒙感觉早起也是饿了,从腿骨上面撕下了一块,他慢慢咀嚼着劲道的粗肉丝,感觉自己好像遗忘了什么。

窗外大雨倾盆,少年托腮坐在桌边,半个身子都压在了桌子边缘,闲着的右手一下一下的往嘴里送,偶尔蘸一下小碟,里面呈着细细的盐巴。忽地他一拍脑门,想起了自己遗忘什么,他还没有去看吕普到底被没被放出来。

说做就做,少年胡乱的一擦手,凳子往后一移,也来不及找蓑衣,急匆匆的跑了出去。到了门口,他听到老师提醒外面下雨,叫他带上蓑衣。可现在哪里管的上这么多,头也不回的摇了摇手,径直冲进了大雨中。

今日族内收拾得井井有条,说是张灯结彩也不为过,即使下着大雨,还是有不少披着蓑衣的下人忙来忙去,四处奔走的人也同样看见了这个浑身湿透的少年,表情跟见了鬼一样,不过他们有事在身,谁都没有理他。

心里叫骂着这鬼天气,吕正蒙脚下可没有怠慢,坑洼里的雨水被他踩得四溅,刚出门就浑身湿透的少年急促的迈着脚步。他想能在家里看见吕岩,而叔叔婶婶也会给他熬一碗姜汤暖暖身子。

狂奔如此,没过多久,他就看到了熟悉又有些破乱的小院,远远望去,能看见屋内隐约亮着灯火,中年妇女忙乎着端着东西,男子拿着一樽酒杯,少年乖巧的坐在他们身边。他想可能是要吃午饭了,自己还真的有些饿。

“叔叔婶婶,吕岩他……”湿漉漉的吕正蒙进屋没来得及喘一口气,第一句问得就是吕岩。

可他刚一进屋,就发现自己猜测是错误的。

中年妇女的确是在端着东西,可那不是菜肴而是热热的毛巾;中年男子手里的确拿着东西,可那不是酒杯而是熬出来的汤药;少年不是乖巧的坐在那里,而是面色惨白,脸上有一道长长的血痕,疼得直哼哼。

“你还好意思回来?”吕岩母亲一见到他脸色就变了。

“我……我……”吕正蒙支吾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屋外大雨倾盆,少年湿漉漉的站在门口,衣服发梢全部往下淌水,不一会儿就门口就出现了小小的水洼。大雨像是梦幻的帷布,他在外面自以为是美好而又温馨,可真正的事实却是那样残酷冰冷。

吕岩母亲掐着腰,手里热腾腾的毛巾往地一摔,当即骂了起来:“你这个不知好歹的白眼狼,你住进来五年了,没想到这都没有养熟你,竟然让岩儿在地牢内受了这么些的苦!你看看!如果不是你怀恨在心,岩儿在地牢里会变成这个样子?”

吕正蒙垂下了头,只能忍着挨训,他没有想到短短几天吕岩在地牢里受到了这样的折磨,要不是他施了计提前把吕岩放出来,最后出来的是不是一具尸体也不得而知。他现在感觉身体有些冷。

看见吕正蒙低头,吕岩母亲就气就更不打一处来,她指着吕正蒙的鼻子数落:“你看你,一个没爹疼没娘养的野孩子,在我们家白白吃了五年的饭,族中谁都不待见你,都说你是宗族的孩子,可你看有谁把你当成一回事?要我说你就是一个野种!”

“秀……”吕岩父亲觉得妻子说得有些过了,叫了她的名字劝她,可谁知只说了一个字,就被狠狠地眼神瞪了回去。

“你说什么?你还替这个白眼狼说情?你不看看岩儿都伤成了什么样子?”吕岩母亲越说越激动,看着自己孩子伤痕累累的样子,眼泪就不自觉的流了下来,她感觉自己的心跟被剜出了来一样痛,她最后看也不看吕正蒙,“你走吧,这里不是你的家,永远也不要回来,你一走,我们这个人家就不会遭受这些无妄之灾了。”

吕正蒙有点恍惚,其实从刚才婶婶骂完他,他就一直是这个状态了。他想到上回自己发病晕倒吕岩被抓进地牢,婶婶也是这样骂他,还要拿着柴刀杀了他。他想原来自己一直没有融入这个家庭,他在婶婶眼里一直都是一个外人。

“哦,我知道了,吕岩你好好休息。”他转身,跌跌撞撞的走了出去。

依旧是大雨滂沱,豆大的雨点打在他的身上,可他已经感觉不冷了。婶婶的叫骂声一直回荡他耳边,他感觉原来自己和身边的一切是那么遥远,来到这里六年依旧是处处格格不入。

原来很多人都会在意他的身份,并且不屑一顾,在叔叔婶婶眼里他是高高在上的宗族弟子,他们会一直以为自己是看不起他们的,暗中会寻找机会报复。

可真的不是这个样子的。

他忽然感觉婶婶说得很对,他的确是一个没爹疼没娘爱的野孩子,寄居在这个没有人能看得起他的地方。他先前还想如果参加族比取得名次,会不会改善这一点,会不会叔叔婶婶也会为他感到骄傲。

可现在一切都成泡沫了,他被赶出了家门,他真的成为了无家可归的野孩子。他终于明白了,无论他做了什么样的事情,都不会有人为他感到骄傲,因为自从一开始,就没有把他当成自己人,也没有打算接受他,他一直都是游离在外的一个人。

漫步在大雨中的他突然想哭,他今天看明白了一点,吕氏是没有爱他的人,或许哪天他在路边死掉了会有人拍手叫好。可是他忍住了,他不能哭,他想到了老师,老师是真心实意对他好的人,就算不是为了自己,为了老师也要坚强。

雨渐渐的小了,已经到了可以抬头直视不会感觉眼睛痛的地步,他孤独的一个人走在吕氏的石子路上,感觉世界是如此的遥远。

他没有回西厢房,不想让老师看见自己这个落魄的样子,上一回在膳房已经够丢脸了,他可不想重复一次。慢慢地他走向了彩香庭,他想去看看那里的花草,平复一下情绪回去接着背书。似乎只有背诵那些晦涩的文字,他才能找到真正的自己。

他抹去脸庞上的雨水,指腹上的感觉是温润还带着热意的,可他已经没有心思去管这些了,如同一具没有灵魂的肉体,跌跌撞撞的走向彩香庭。

到了转弯的凹处,他一个不小心陷了进去,整个人扑在了水坑里,浑浊的泥水溅了他一身。他用手指拭去溅在眼睑的泥水,印痕很快被淅沥的小雨洗刷干净,他忽地感觉天空也变成了灰色,一如同他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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