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捕快从张先生家出来,就赶忙又去了临巷的高楠家。高楠原先是附近小有名气马贩子,几年下来倒也挣了不少的钱,只是可惜,他两年前从一匹烈马上摔了下来,摔伤了腰,致使腰部以下全都没了知觉。
他这一瘫在床上,一下子让家里蒙上一层阴霾,不仅再也做不了生意,挣不到钱了,就连才新婚不到三个月的媳妇,也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悄悄地带走了家中所有的钱财,跟着一个野男人跑了,至今音讯全无。
于是本就因为治病而拮据的家里,更是一下子揭不开锅了,这些年全是靠着街坊四邻的救济和王捕快的关照,这对相依为命的孤儿寡母才算是勉强活了下来。
但高楠瘫痪在床,诸事都需要人照顾,特别是母亲年纪也大了,还要一边为了这个家四处奔波,谋生计,一边再照顾他,让他实在是于心不忍。
这期间高楠不止一次的想过自杀,但每当看着孤苦伶仃的老母亲,高楠最终也没有忍下心来,他死了倒是解脱了,可是这让已经年迈的老母亲该怎么活啊,那样只是让这本就饱受磨难的家,雪上加霜罢了。
但现在他终归是狠下心来了,他不能再拖累母亲了,哪怕他死了,母亲从此再也没了寄托,也比现在日日受贫寒折磨的要好。
于是这次面对乱匪的来袭,他们家也成了少数留下没走的人。
不仅是高楠不愿意走,而且老母亲如今年事已高,帮高楠翻个身子倒还勉强些,要是背着他逃难,那是着实做不到的。
再说,这两年来的艰辛,已经让他们娘俩都放弃了挣扎,高楠一心想死,她活着还有什么希冀?于是拒绝了邻里的好意,这对孤儿寡母就在家中等着,等着那乱匪闯进来,等着倒在血泊里,对他们来说这未必不是一场解脱。
所以对于王捕快的到来也是深感意外,“王捕头,你这是?”
“李大娘,你赶紧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出城。”
王捕快边说着,边进了里屋,直接把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的高楠用大被一裹,给扛了起来,全然不顾高楠的反抗,扛着就往外走。
“你放下我!我已经是个废人了!我没有明天!就算是活下来,也只能天天窝囊在床上,与其这样,你还不如就让我死吧。”
高楠的胳膊被卷在被子里,根本无力挣扎,所以他只能声嘶力竭的喊着,声音里还夹杂着哭腔。
王捕快根本不愿理会他,而是转身看着杵在原地不为所动的李大娘,急声喊道。
“李大娘,你别愣神了,赶紧收拾东西吧。”
李大娘没有言语,只是怔怔的看着王捕快,突然一下子哭了出来,热泪滚滚滴下,流过挤满了皱纹、布满了沧桑的脸颊。李大娘这一哭,不仅是王捕快愣了,就连不停叫嚷着的高楠也全然没有想到。
他从马上摔下来到现在,这还是他头一次看见母亲哭,在他的记忆里,母亲是极为坚强的,一个人把他从小拉扯大,就算是日子再苦再难熬,就算是要一次次跪着求着,这位瘦的皮包骨头的老太太都没有哭过,但现在她却哭了。
“王捕头,你走吧,不要管我们娘俩了。这人活着,就像是在一场炼狱里,还不如死了算了,倒也轻快些。”
李大娘说的话极轻,犹如一片羽毛翩翩落地,但却在王捕快的心头狠狠的给了一击。
这人活着要是看不到希望,终日在困苦中苦苦挣扎,就算是再乐观,再坚强的人也会被彻底击垮。
正所谓,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心都已经死了,那身死也就显得不足为道了。
生活就是这样,世人总说死亡有多么多么可怕,但往往有些人历经的种种,让他们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了,活着成了恐惧,而死亡却成了解脱的彼岸。
“李大娘,你这说的是什么气话!人只要还活着就有奔头,就有希望,死了可啥都没有了。”
“现在这个样子还有啥奔头啊。”
“怎么没就了?困苦只是一时的,法子总是能想出来的,谁也说不准,万一明天就有转机了?”
“明天?我盼了六百多个日日夜夜,可是哪一天才是明天啊。”
“李大娘,你可不能这么想。就说我吧,我爹死的早,娘又早早的改嫁,从小我就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如果不是努力的活着,早就冻死在街头了,哪还会像如今做了捕快。”
“王捕头,你把我放下吧,你带我娘走,她没了我能过的轻快些。”
王捕快直接在高楠头上呼了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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