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好啦,你们俩个不要在这清净之地辩来辩去,老人家们的在天之灵都被惊扰了,况且我这心脏嘣嘣地都快要跳出来啦。据我所知,他外公武元衡和你父亲韦贯之都是心胸坦荡、正直无私的道德君子,忠君爱国,笃厚恭谨。你外公比他父亲大两岁,他们是同年,可惜!君子和君子未必一定会成为朋友,政见虽有分歧,但也绝不是敌人。”他指着地上还在纠缠的两人批评道,“身为朝廷命官,儒雅学士,竟然如此没有体统,还不起来,令人齿冷。”
那两人这才撤手分开,各自拍打着身上的黄土,“段大哥,温先生,怎么是你们,发生什么事啦?”义方四人此时已下马上坡,来到近前。
“义方小兄弟,我们被欺负了!段兄被外派去吉州做刺史,我说去送送,走到这儿看见这华严四祖的四座塔,他便想起要写的集子,下道进庙里看看。正遇到这家伙也在看塔,起先他还蛮热情的,主动讲解这是始祖杜顺和尚的灵骨塔,那是二祖智俨法师的,这又是三祖法藏法师的,还有四祖澄观法师的,真是有问必答,如数家珍。可后来段兄说出老父亲的名讳,他像吃错了药,指桑骂槐,态度恶劣之极。义方小兄弟,你是知道我的,我能惯着这条疯狗吗?”
“庄将军,不要听他一面之词,就是他,社段文昌有多么多么的了不起,夸奖武元衡是大唐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更社这位叫做段成式的是中兴之臣,听了饿就腻烦的很,忍不住讥讽了几句。他就突然扑上来,又抓又挠的,像个撒泼的女人。”韦澳抬起胳膊,撩开衣裳让人看,“饿这胳肢窝都扯开线了,磕膝盖踢紫了,你看,脖颈的伤口也是他挠的。”
“呸,自找的!一会儿我让他们三个小的再揍你一顿。”相貌怪异的那位龇牙咧嘴地恫吓道。
“瞧你那松样子,庄将军还不一定帮着谁呢。”两人一来一回互不示弱。
“恁们很闲吗?放着正事不干,在这儿扯蛋。奏么?揍架!”一直在杜慥身旁沉默视之的中年人开口了,“别接,俺跟恁们说,恁看恁俩个跌些样儿,这位收起恁的橛,踢伤了人家个拉败子,管好恁的爪子,个拉绷子抓的道子都见血了,还有个找窝裂开这么大口子。下手够狠的!几家里还有人家的肉丝吧?”
“你是谁呀?你偏向他说话!”相貌怪异的那位没好气地责问道。
“杜慥大哥,这位是谁?”韦澳也不认得来人。
“噢,他是我哥杜悰的铁哥们,毕諴毕贤弟。”杜慥向众人引荐着,“我们刚刚从瓜州村回来路过这里,就听你们在坡上吵闹。哎呀,我们还要抓紧进城,去户部报到呢。”
段成式见礼道:“恕在下眼拙,你就是京城第一有情有义的毕諴吧?听说前年杜悰被排挤罢相,去赴任剑南东川任节度使,满朝官员竟然畏惧李相爷的权势不敢饯别,只有你无所畏惧只身相送,结果得罪了李相被贬磁州。”
毕諴无所谓地笑了,“无所谓,做人要讲个孝悌忠信礼义廉耻,杜悰那是我的老上司,良师益友。在他委屈低潮的时候怎能不闻不问,视而不见呢?为了做官自保就抛弃做人的底线啦?”
“说得好,好人有好报啊!新皇已经下旨调毕諴为户部员外郎分司东都。这不,他来户部复旨,抽空还来看望我三弟杜顗,惦记着他的眼疾,明日他就要启程去洛阳了。”杜慥充满感激地拉着毕諴的手。
“善哉,都是仁义中正之人啊。”粗眉大眼的和尚感慨道。
“师父是这华严寺的出家人吗?”杜慥深吸了口气,问话显得气力不足。
“阿弥陀佛,贫僧天台山国清寺圆载,从越州剡县来,也是路过宝刹,要去长安西明寺。”
“天台国清寺!天台宗的祖庭,了不得呀。经此次驱僧拆庙,还好吧?”长者不无担心地问。
“烧了,没啦。”两人沉默不语,只有声声叹息。
杜慥话题一转,“韦澳啊!你我两家在这城南樊川为邻有几代了吧?都说城南韦杜,去天五尺。你们韦家频出宰相名士,公卿显宦代不乏人,远的不说,‘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的韦应物谁人不知哪个不晓;还有你们逍遥公房这支,你父亲韦贯之也是被人称道。韦澳啊,不是大哥我说你,咱们学得学老一辈的长处,重实干轻浮华。不能继承孤傲清高,刻板固执,不善变通的性格。如果把政见的殊途认为是世仇记恨,那我们老杜家该是和你有世仇呢。”
韦澳诧异地望着杜慥,“为啥?”
“为啥!我父亲杜从郁想当个从七品的门下省左补阙,被你爹百般刁难,还讲的是头头是道,条条在理,先降为从八品的左拾遗,又明升暗降转任从五品的秘书丞,整天和文字书籍较劲。”
“哦,饿前几天听牛大哥说过咧。”
“那第二个记恨你家的应该是他,段成式。”
韦澳更加诧异地扭头望着斯文官人,“为啥?”
“为啥!他父亲段文昌不拘小节,讲究义气当先,你爹看不惯他的做派。恰逢宪宗皇帝欲召文昌为学士之际,他百般阻拦,千般诋毁,一再压制不用。这事若是换了你韦澳,那应该是不可饶恕的深仇大恨。”长者看着韦澳继续说,“可你父亲提拔自己的亲朋好友倒是相当痛快,经常说举贤不避亲。话又说回来,总的来看,你父亲还是正直忠诚的好官。”
“是啊,武元衡、韦贯之两位相爷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好官能臣,尤其是为了平定淮西吴元济的叛乱,武相爷大义凛然坚持主战,被逆贼平卢淄青节度使李师道派刺客刺杀,以身殉国可歌可泣。韦老爷子更是谋略过人,敢于直谏,指出不能同时对淮西、成德两面作战,还要平抚相济,软硬兼施,并提出不应该设置统督,会让将领持重。这些远见卓识的看法都被后来一一应验了。”毕諴品评着两位老相爷的功绩。
杜慥对韦澳的说法有自己的见地,他毫不隐晦地说:“至于你说他爹段文昌好色贪财,好色是人之本性,或多或少别人是干涉不得的。只要他没有强取豪夺,霸王硬上弓,那还说得过去,有几个像你父亲那样规规矩矩,一本正经的。贪财嘛,我也做过江州刺史,熟悉官场上的游戏规则,钱徽说得好‘接受钱看是否合大义,不看任什么官’,不亏心就好。如果你真要恨的话,应该是裴度,是他使你父亲罢去相位的。”
“你包社咧!裴公那可是个大好人,实现了元和中兴的大功臣,白乐天都写诗赞他‘绿野堂开占物华,路人指道令公家。令公桃李满天下,何用堂前更种花’。饿大只是和他对用兵的意见相左。全是奸佞张宿肆意诬陷,至于裴度饿不恨他。”韦澳的思维逻辑把在场的人都给弄得无话可说。
“韦澳啊,你这是要去哪里呀?你不是在郑滑观察使周墀衙门里做事吗?”长者又长长地喘了口气,像气不够用似的。
“杜慥大哥,是做判官。前几天和周使君进京公干,顺便回韦曲家中看看,今天是进城里与周墀会合去赴宴。”韦澳恭敬地回禀。
“那正好我们同路,一起去城里。”长者招呼着。
“对,一起气城里。”毕諴也在相邀着。
“您是东平人吧?”秦靖听他的口音很是亲切。
“俺跟恁们说,俺是泰山的,离那儿不远,恁们也是吧?”毕諴眉开眼笑地反问道。
“老乡!”他乡遇老乡两眼泪汪汪,几个人又是拥抱又是唏嘘。
义方想起正事便问长者,“请问老先生,你刚才说的瓜州村怎么走啊?”
“你们要去瓜州村,去见谁呀?”
“我义父杜牧。”
“哦,你是小义方吧,让大大看看,了杂列!有空到城中安仁里老屋来,我们爷俩亲近亲近。对!我二弟说你们有约,他在别墅等着咧。”他指着西南方向峰翠青可掬的终南山,“沿着那条道,过了前面的潏河,走不远就到咧。”
大家来到坡下,分别上了各自的马车。
韦澳刚迈进轿里一条腿,又像想起什么,把腿收回来,快步向段成式的车子赶去,“对咧对咧!伙计,饿忘问了,你叫什么名字?饿俩是不打不相识啊。”
不修边幅的那位从窗子里探出头来,已不再计较前嫌嘻哈笑着,“在下温庭筠。”
“啥?你是温庭筠,温八爪,饿社你挠得饿防不胜防呢。”韦澳捂着脖子上的血印子吸了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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