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是越下越大,看来一时半会儿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了,雪花飞舞遍撒人间,房上、地上、树上都是银装素裹,白茫茫的一片。
李怡在贾家楼诸位朋友的盛情招待下多贪了几杯酒,见已是日落西山,怕耽误了时辰,关了坊门进不得府里,便要起身返回。
义方不放心,和盛姑娘一起义不容辞地护送他,待光王进了仇公武的宅子里,这才放下心往回返。
盛山从小生长在江南,还没见到过这么大的雪,自然欢喜得了不得,月光映雪格外明亮,踏着晶莹的雪精,捧着不断飘落的雪花瓣,旁边唯有心爱的人儿,她止不住翩翩起舞起来。
义方也同样为这天地的美景,身前的爱人所感染着,一踢腿,一抬手,轻轻运气使出劈空掌法,搅扰得空中的雪花儿起起伏伏,似上元节人们释放的爆杆一般。
忽听后面窸窸窣窣一阵踏雪振衣之声,由远而进传来。扭回头去看,是一列短裳短裙外套麻衣的少女,每人左手持鉴人铜牌,腰围鹿筋单鞭,皆穿红衣,如血似霞。个个头戴帷帽,帽裙垂至颈肩,四缘网帘上加饰串串珠翠,使得二八妙龄更显得妖娆深邃。
“小圣姑,那个恶道不在大明宫,是藏在这南郊的望仙台吧?”她们经过时其中一个女子在问。
领队的是位脚穿百纳绣花鞋、身材稍矮的小女子,“五奴听柳旗主传来的消息,他们已经赶去了,不会错的。”
听到这似曾相识的口音,再看那双绣花鞋子,义方尘封已久的记忆之潭被激起层层波澜,“是她?”疑惑猜测不禁脱口而出。
“哥,你说是谁呀?”不仅是盛姑娘听到了,路过的花鞋女子也为之一震,迟疑地向他们望了望,但并未停下脚步,继续急匆匆地往南奔去。
“我好像见到了多年离散的故旧,太像了!”
盛姑娘向那些离去的红衣女子望去,“哥,不如我们追上去问个究竟。”看义兄还在犹豫不定之间,姑娘拉起义方就走,“她叫什么名字?”盛山好奇地问。
义方神情凝重地回答:“陆小青。”
出了城郭正南门明德门,闭关的鼓声刚刚响起,离城并不很远就能看见南郊的望仙台,高娥的建筑毫不比大明宫里的台子逊色,这组殿宇也是当今皇上下旨修筑的。
其间丹井、丹炉分外醒目,周边建筑按八卦方位一一对应排列,正中央百尺高楼似擎天一柱,四围众星捧月般聚拢廊舍五百余间,皆以百宝屑涂嵌其地,瑶楹金栱,银槛玉砌,晶荧炫耀,看之不定。期盼鸾骖鹤驭得指期而降,探寻虚寂玄妙获希夷之理。
红衣女子们未曾停顿鱼贯而入,穿厅过殿,竟无人影,拾阶上楼,直奔高台。
盛山一指侧面楼壁,义方会意,两人不走台阶腾挪跳跃,尽使攀岩轻功,翻栏杆跳入高台。
站住脚仔细打量,见这台上别有洞天,视野开阔,琼台楼阁,仿佛置身于兜率宫外。
北面是座大殿,宏伟气派,横额劲书“三官殿”。殿脊均有飞龙走兽,梁上遍布彩绘,檐下透雕燕尾,朱红的明柱围拢成廊。正殿供奉“天、地、水”三元,上元一品赐福天官紫微大帝、中元二品赦罪地官清虚大帝、下元三品解厄水官洞阴大帝。
四下寻得藏身之处,见西厢屋脊有一雪堆儿,便将身一纵,上了房顶,趴在其后。
再向下看去,对面东厢殿是供奉慈航道人的,三殿围着的空场用巨大的方砖铺地,砖雕拼出一幅苍龙连蜷于左,白虎猛据于右,朱雀奋翼于前,灵龟圈首于后,正中是精美绝伦的三垣四象九野二十八宿图形。这里本应是空空渺渺,寂静超凡的清幽之地,却传来阵阵兵器相交的叮铛之声。
但见那楼口处横陈着几十具尸体,有穿着道袍的,有麻衣白袍的,都一动不动魂归天外了。
空场中只剩下三个人在奋力厮杀,一左一右联手进攻的是一对男女,男的瘦高个子,脸上泛着黄,像一只枯树枝上的蚂蚱;女的身材匀称,面庞清秀,像一股沁人心脾的清溪。他们交相辉映着舞动长剑,珠联璧合,天衣无缝,使的是南诏点苍派的功夫。
男子的剑法似苍山山风,苍劲有力,大气坦荡,古朴流畅,诡异多变;女子的招式如洱海水影,轻柔舒缓,回风舞柳,飘逸优美。
被他们夹击的是个身穿皂袍、头戴九梁巾、浓眉大眼的年轻道士。他手使两柄长短不一、宽窄各异的雌雄宝剑,脚下三步九迹,按斗宿之象、九宫八卦之图行步转折,宛如遨游在罡星斗宿之间,依罡踏斗,禹步生风,入太虚任纵横驰骋,辨六合定辗转腾挪。虽说是场生与死的恶斗,却被这飘飘欲仙的你来我往夺尽了眼球。
“好功夫,旗鼓相当啊!”雪堆后的盛姑娘小声对身边的义方叹道。
嗖,嗖,嗖,一列短裳短裙的红衣少女沿螭陛冲上台来,“柳旗主,五奴奉仙姑娘娘之命,带队前来助战!”为手的领队女子大声禀告。
“来得正好,小青圣姑,我们合力将这小道士拿下。”瘦高个子的男子见有同党来助,更是精神抖擞连扫几剑,顿时剑锋凌厉专向道士的三十六处死穴袭去。
二十几柄鹿筋长鞭齐向道士挥去,夹带着风声呼呼作响,漫天的鞭影势不可挡。
纵使雌雄双剑威力再猛,毕竟道士年岁尚轻,内力还差火候,见众人来势汹汹,便疾步向后撤身躲避。可万万未曾想到,那带队穿百纳绣花鞋的小女子所持鞭子与众不同,较别人长出半丈,似巨蟒的信子攻其不备,狠狠地抽在小道士的肩上。道士霎时撒手掷剑,捂住伤口翻滚到一旁去了。
待一对男女正要进身将其结果时,只听得大殿露台上有人说话,其调顿挫,其音悠扬,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慈悲,住手!勿伤我徒儿至渐。天有好生之德,无端杀戮,罪孽深重啊,你们是对我道教有什么成见吗?天地之性,万二千物,人命最重。善信可知,天道无亲,常与善人。贫道不知你们今日前来,不由分说,痛下杀手,是为了哪般孽缘呢?”
他这么一喝,止住了两人的进攻,待举目观看,那大殿露台之上,横置条案,案上烛台一架,笔、墨、纸、砚、水、朱砂、三清铜铃、七星古剑、枣木五雷令牌悉数摆放。案后端坐个长须道人,往这道人脸上看是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神清气爽,目光炯炯。他正放下云扫,手捋浓黑长髯,冷峻地注视着他们。
姓柳的旗主用长剑直指道士,“老道,我来问你,你是那左右街道门教授赵归真吗?”
道人未证是否,愠怒状接连发问,“无上天尊,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如此仇恨我道家,仇视我师父?敢不敢报上姓名呢?”
旗主轻蔑地嘲笑道:“道家,你们也配称为道家,道家讲求的是得道求仙,垂法济人,无量渡人。修为的是尊道贵德,清静寡欲,自然无为,返璞归真。可你们尽做些龌龊不齿、伤天害理的勾当,恐怕是念歪了经,黑了心,坏了肠子吧。无端杀戮?我们怎么不去上清派的茅山、正一派的龙虎山、灵宝派的阁皂山,隐仙派的终南山,偏偏来你这望仙台寻仇呢?赵归真干了什么,你们不清楚吗?我摩尼教本是禁欲素食,心无杂念,清心寡欲,不与世争。然而你派赵归真纠结衡山道士刘玄靖、罗浮道士邓元起,蛊惑当朝,排毁释氏,拆寺夺田,逼僧还俗,规模空前,胜过二武灭佛之势。佛教向来是逆来顺受,忍让苟活,他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哪知你们尝到甜头,得寸进尺,变本加厉,又迫害驱逐摩尼教、祅教、景教和回教,各州恢弘的大云光明寺一夜之间化为乌有。这还不算,你们任意胡为,杀摩尼师如同儿戏,仅京城女摩尼七十余人,无从栖身,誓死卫教,统统自尽,悲哉!壮哉!许教主为此悲愤交加,旧病复发而逝。我摩尼上教怎能向黑暗低头?光明必会战胜黑暗,摩尼教众誓报大仇,与你们不共戴天。我,锐金旗旗主柳沧浪,携师妹柳隐仙,今日就是粉身碎骨也要讨个公道。”
那端坐的道人已是眉头竖起,“慈悲,休得胡言乱语!我师尊赵归真乃旷世英才,教门领袖,一心为大唐社稷着想,以天下苍生福祉当先,驱僧还俗是大势所趋,收没寺产是天经地义,阻碍历史洪流是螳臂档车,妄加说三道四是愚昧无知。二武灭佛即是历史先例,其结果致使民役稍希,租调年增,兵师日盛,国安民乐。柳旗主,你没有听过大家韩愈曾说‘佛本夷狄之人,与中国言语不通,衣服殊制。口不言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之法服,不知臣君之义,父子之情’。他言佛教背弃纲常名教,有碍国计民生,不合文化传统,务必予以排斥。柳女侠,摩尼教始创于波斯,得意在回纥,也是后来中原的。还没有佛教割肉饲鹰、铁钩挂体、剥皮书经、烧身供佛那样的狂热吧?你们还算清醒,这佛教该不该打压?”
道人紧盯着他们,语重心长地接着又说,“你们说是我派师尊提议排灭诸教,谬也!十分天下之财而佛有七八,先帝文宗早有毁佛之议,曾下令禁止度僧和营建寺庙,曾说三人共食一农人,而今加兵佛,一农人乃为五人所食。国运民生可想而知。特权财富急剧膨胀,终于盛极必反,否极泰来。废除诸教是惩千古之蠹源,成百王之典法,济人利众的好事。”
“好事?是你们一教独大的好事。无家可归,流离失所,走投无路,万念俱焚,理想和信仰被你们这些强盗毁于一旦,能是好事吗?”柳沧浪愤恨地说。
“师兄,多说无益,对这些禽兽帮凶只有毁灭。”柳隐仙听得不耐烦啦,挺剑纵身向前刺去。
长须道人不慌不忙,掐指念咒,见二人冲到近前,高声呼喊点苍柳姓师兄妹的名字。说来真是神奇,两个原本生龙活虎的练家子,莫名其妙地仰面倒地,人事不省。
红衣教众哪敢怠慢,施以援手,把二人抢救后撤。“妖道!竟敢使出呼声落马术。”穿绣花鞋的小女子厉声怒骂,“你们是什么道教?大言不惭是名门正派,五奴今天就灭了你这邪门歪道。”长鞭一挥,众女子奋勇向前,龙腾蛇潜白光练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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