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脚下疾步如飞,纵身擒枪攻入,一招长河贯日,势不可挡,逼得王子步步后退。
大延广也不示弱,大枪拨开金枪,分心便刺。
小伙子金枪护体忽又似落叶飞花,枪头化作漫天飞舞的花瓣,罩出一片金幔,舞得风雨不透。
几十个回合少年故意卖了个破绽,王子哪里知晓?还以为是天赐良机,暗自窃喜,全力挺枪跟进,逼着对方向后避走。
取胜良机怎能失之交臂?大延广端枪紧追,哪知正中人家的诱敌之计,见少年英才一招似灵猿矫捷,倒提枪杆侧身翻转,枪尖上挑,径直扎出,人枪化成一道飞鸿,金枪不偏不倚向王子前心疾刺,大延广再想躲避那是不可能的了。
就在命将归西的阴阳交界之间,那少年金枪倏地回撤,大吼一声“到此为止吧!”
王子面露惭愧,心有余悸地抱拳退回本部,王叔大虔晃急忙私下安慰。
“阿弥陀佛,这位施主可是泰山秦靖秦英雄的徒弟吗?”一直在旁边观瞧的义玄和尚发话问道。
少年就是一愣惊奇地问:“禅师,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师父正是秦靖,我是他老人家的二弟子高顺励。您是哪位呀?”
和尚会心地一笑,“善哉,不出贫僧之所料,你这秦家枪与你师父如出一辙,尤其是那回马枪,瞬时让贫僧想起十年前鸡足山的往事。可能你与我未曾谋面,不很熟悉,但提起我师父希运大师,你一定是晓得的吧。”
励儿眼光一亮,仔细端详那和尚,恍然大悟大声地问:“师父是希运大师的首座弟子义玄禅师吧?我是早有耳闻,就是无缘相见呀!”
和尚亲切地回答:“正是本和尚。可我不明白了,你怎么认得这新罗人的呢?”
励儿回头看着郑年,看着他那张同样是茫然的脸,“郑叔叔,还没记起来吗?”他从怀里拿出一物戴在脸上,那是个弥勒假面,“记起来了吗?池州杏花村,这假面还是浣儿姐姐给做得呢。”
郑年喜不自禁地啧啧连声,“秦英雄的小徒弟,哎呀,一晃四年了,都长成大人了,那时我还在徐州银刀军任职。对,池州的杏花村,借问酒家何所有?牧童遥指杏花村。我义弟杜牧的诗,对,他也是秦英雄的义弟。”
在场的众人听他们谈得如此亲热,像是久别重逢的亲人相见,温庭筠向来是不落人后、爱凑热闹的主,他也耳尖听得仔细,凑过去疑问道:“你们谈到的杜牧,是不是现任比部员外郎的杜牧之呀?”
见疑问得到首肯,他抿嘴笑了,“来,你们几位都过来,都得给这位新任淮南节度使行个礼。人说不知者不怪,这位非是别人,将军,你应该管他叫三哥,他乃杜牧之的三堂兄驸马爷杜悰。”话说开了,看真不是外人,彼此相互见礼。
这么一来就是再有矛盾,也没法拉下脸来了,双方经过商议还是询问慕容台的心思吧。
就此喊过来船上的三个人,阎长迟迟疑疑地跳下船,看岸上是一团和气,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纳闷地悄声问郑将军:“清海镇大使,你们这唱的是哪出啊?”
待慕容先生迈下船来,四位家臣和张祜急忙上前相搀,不住口的自责安慰。
最后离船的是花郎将军,还不忘提桨自卫。
“拉倒吧!花将军,把那桨快给人家留下吧,再拿走这船就剩船板了。这里都是兄长子侄,那东西用不上啦。”郑年半开玩笑地告之。随后他正色问责大平脸:“老闫,我们
出来前是怎么合计的,你怎么整出这霸王硬上弓的架势来啦?你这是要把慕容先生劫持到何处啊?”
还没等欲言又止的阎长申辩,慕容台痛心疾首地呵斥道:“这个狼心狗肺的家伙,他要把我送给回鹘可汗,消除大燕复国的潜在危险,以换取辽东所属各部与新罗武力的联盟。”
郑年闻听大怒,指着阎长咆哮着,“阎长啊,阎长。你空有匹夫之勇,胸无点墨,海盗习气不改,整日里教坊酒肆,花天酒地,谋划正事却似懂非懂,似是而非。张大哥和我们不是商定好了吗?由新罗全力支持姑苏慕容东山再起,一统燕赵,再创大燕之辉煌。其中略使小计,佯装渤海势力攻袭加以推动,也是为了使其破釜沉舟,成人之美的良苦用心。可你却要挟持先生北去回鹘,邀功乞怜,我不知你是真得沉迷酒色,利令智昏,全然不知呀?还是想借机出走,邀功请赏,背叛新罗呢?难道你不知道?就在几个月前,回鹘汗国已被黠戛斯部所破,崩溃离析,部族西去,我想听听,你要投靠的回鹘可汗又是哪一位呢?”
阎长被说得是瞠目结舌只会说:“我真得不知!回鹘崩溃离析了?我听花郎说契丹八部并非省油的灯,只知道利用后主之名,吞并其他部落壮大自己,不会真心与我们联手去损耗实力。我想倒不如将慕容余孽直接奉献给契丹的宗主,令其联合不是更直接些吗?”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郑年鄙夷不屑地训斥道。
红鞋子老母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们的抢白,“别吵了,还是让我们听听慕容先生的想法吧!”
大家的目光齐聚到慕容台的身上,这位年过四旬魁伟汉子那雍容的脸庞上呈现出坚定不移的神情,“我还是想北上,实现我慕容家未泯的誓愿!”
一骑红尘,飞驰而来,马上紧勒缰绳的是位面目英俊,举止潇洒,上唇与颏下留有微髭,腰间挎着金刀和黑剑的六旬老人。
他翻身离鞍,跪倒行大礼参拜,“主上,这北地是归不得的。”
慕容台双手扶起老人,喜不自禁地问道:“公孙先生,你来得正是时候,我正要派人去襄阳绝情谷请您出山呢,不想你这么快就来了。你说不能北归,何出此言呢?”
老人再次深施一礼恳切地说:“主上,想我公孙家系南燕外戚,自老祖公孙五楼起,世代受大燕恩德,无以为报,愿肝脑涂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请听微臣相劝,这北地是去不得的,复国之日尚须时日。”
他见后主面露疑惑,进一步谏言道,“主上,你不要被北地貌似分崩离析,群龙无首的现状所迷惑。你可知这推翻回鹘的黠戛斯部的底细吗?他们自称是西汉李陵的后裔,酋长裴罗自认为与唐朝皇帝是同宗,心安理得甘愿臣服。因此北地外观大乱而内在不乱,仍似铁板一块,而且愈加依附大唐,黠戛斯雄踞漠北,似大唐李氏的坚固长城。再说奚、契丹、室韦各部,自其宗主西遁,看是恰逢鲜卑民族团结统一的千载良机,实则它们是各怀鬼胎,重新投靠中原,以李唐马首是瞻。就拿契丹为例,据可靠信息,八部盟主耶澜可汗遥辇屈戌与大迭烈府夷离堇耶律匀德实密谋,待主上北去,将携天子以令诸侯,收复鲜卑各部,任其招摇还则罢了;如若不甘受其利用,则秘密除之,自起炉灶。所以主上听微臣一句忠告,北归凶多吉少呀!”
可那主上慕容台晃着脑袋不同意他的看法,以势在必得的口吻固执地讲:“四百多年了,可算有这复国雪耻的机会,怎能失之交臂呢?我慕容金刀遗脉的列祖列宗会在九泉之下扼腕叹息的,鲜卑诸部乃同宗同根,虽各有志向,但也不至于卑劣到如此境地吧?并且有新罗友邦诚心相助,大业可成矣!北归我决心早下,勿用再议。”
听主上执迷不悟,老人扑通双膝跪倒,接连叩头苦苦哭谏,“主上,听微臣肺腑之言吧!想当年末主慕容超不听老祖公孙五楼之计,弃其‘避开东晋刘裕北进锋芒,扼守齐南大岘山天险,拖延时间,派小股精骑截断晋军的粮道,东西夹击取其后方’的良策。而是自以为南燕国富兵强,无须示弱,引晋兵入岘,然后以优势骑兵迎战。一念之差,大业飞灰烟灭,痛心疾首啊!”
一声怒喝,慕容台面沉似水,“不要再提那些老皇历了,谁又能未卜先知呢?我看你公孙望北是越老越没了志气,回你的绝情谷苟且偷生去吧。”
老人匍匐在地老泪纵横,“主上,老臣公孙一家世代不敢忘怀当年广固(益都)城中先帝托孤寄刀之事呀!就是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提起往事慕容台也压住火气,略有感动地弯下身子,双手扶起地上的老人,“公孙先生,不必如此,公孙家的忠诚不容置疑。好吧,快去准备船只,我们即刻北上。”
“非也,非也。”金风庄庄主包可为直抒己见地大声阻止道,“主上,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公孙望北,江湖人称‘俯视天下,危及床帷’。没有他不知道的消息,没有瞒得过他的秘密。他今日千里奔来,苦口婆心地规劝主上,您怎么就置若罔闻、一意孤行呢?您若落入奸佞之徒的圈套里,损失的不仅是您自己,更毁掉了咱大燕复国的千秋大业呀!“
正当慕容台低头犹豫时,从上风上水的河面上急驶而来一条小船,船头迎风屹立一人,白头黑面,颌下一部银色美髯,墨色束发带勒住前额,英雄大氅随风鼓舞。箭打般转眼即到岸边,脚尖轻点一纵离舟,跃起身形立于近前。
“呼延老英雄好!”
“呼延寨主,您来了!”
众英雄齐上前去问好行礼。
慕容台也躬身施礼,“岳父,你老怎么来了?”
老英雄哈哈大笑,拱手还礼,“大家好啊!”他向女婿问道,“台儿,你这是回姑苏啊,还是去辽东啊?”
慕容台恭敬的回答:“孩儿已经下定决心回归北地,团结鲜卑各部光复大燕。”
老英雄捋髯柔和地问:“就没人劝阻你吗?”
“有,公孙先生刚刚阻拦我呢。”他将刚才的对话重述了一遍。
“糊涂啊,台儿,你糊涂啊!冲动是魔鬼呀,我想告诉你的也正是公孙望北所说的。老夫今天专程从淄州五松山南来,就是要阻止你姿意妄为,贸然行事,倘若北归,凶多吉少啊,你想重走史思明大燕皇帝的老路吗?”
看女婿还在举棋不定,老爷子生起气来训斥他,“慕容台!公孙望北是皇亲国戚,其老祖公孙五楼统领朝纲,还有托孤护主之功,他能坑你吗?我,呼延简,家族世代耿直赤诚,上自前赵镇东将军呼延谟惨死在石虎刀下,家族散落。到义士呼延平解救公孙太皇太后、段太后和末帝慕容超,还把女儿嫁给了末帝,可谓倾肝沥胆。几百年来,慕容和呼延两家多有姻亲,不分彼此,我又怎能看着自己的女婿往火坑里跳呢?”阐明利害,推心置腹,说得慕容台无话可说。
“这些全都是真的!”王弟大虔晃沉默良久了终于开口直言,“慕容先生,我可以清清楚楚地和你讲,我们此次南来就是要劝阻你北归的。你可以不相信我们,说我们都是为了私利蒙骗于你。可你看看这封密函,那上面钤于信封的契丹官印你可要看仔细了,这封信是八部盟主耶澜可汗遥辇屈戌写给大迭烈府夷离堇耶律匀德实的,看过其中的内容,你便会清楚呼延老英雄和公孙先生并没有说错,也清楚我们渤海国此次南来的用意啦,那契丹的险恶用心便一目了然了。”
他将信呈上,待后主读罢密函,慕容台仰天长叹,“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大燕复国无望了。”
公孙望北劝解道:“主上,不必气馁,还是从长计议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机会总会有的。”家臣遗老们纷纷安慰着。
“回姑苏!”慕容台心思沉重地吩咐着。
“主上,这金刀您还是带回燕子坞吧!”公孙望北建议道。
慕容台苦笑着说:”还是遵照末帝的遗旨留在你那里吧,待兴兵复国时再归还于我。我当务之急是回参合庄苦练武功,不能受人劫持而无还手之力呀,我决心修得真功,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慕容台一行人向众人告辞后,寻船回苏州,公孙望北、呼延简也各回逍遥谷和五松山了。
主角走后,这出戏也到此告一段落。
那新罗将军郑年问励儿从何处来、要去往哪里?励儿如实回禀,是从许州潭家沟义父王金处去太湖看望大师兄的。
郑年面带喜色对他说:“正好,你替我给浣儿带句话,告诉她,她父亲身体安康,但十分想念她,让其尽早回家。”
高顺励急着赶路,与大家拜别,继续南下往太湖去了。
眼看郑年也要离开之际,张祜实在憋不住了,凑到郑年面前要问个明白,“郑将军,老夫想问问这次传信之人为什么偏偏选中我呢?”
郑年坦诚回答:“张老爷子,选中您,其一,因我义弟杜牧有诗相赞,说您为人极好,清高豁达;其二,是你在江湖中的威名,德高望重,又是南燕遗老之后;最重要的是您心眼实在,没有花花肠子。”
望着新罗人远去的背影,张祜暗自嘀咕着,“都怨杜牧那小子,胡乱说个什么,说这个品那个。自己整日里放荡不羁,人们背后都说你什么,‘年少多情杜牧之,风流仍作杜秋诗’。这新罗人也是,把话说得这么完美做什么?还不如直接说我没心眼,发夯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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