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顾老爷送回去,再回到柱子家已是亥时。
韩秀峰在衙门口吃过一碗担担面,潘二吃得比他更早,二人都不饿,也就不用黑灯瞎火的淘米生火做夜宵。早上出门时请对面寿衣店的四娘帮着看店,八仙桌上搁着几十个铜板,一看就晓得四娘还帮着做了几个买卖。
远亲不如近邻,在走马开店的街坊邻居也是这么相互帮衬的,潘二早习以为常,一边帮着数铜板,一边心不在焉地问:“四哥,柱子娘要在走马住几天,打算啥时回来?”
“她难得走一趟亲戚,难得出一趟远门,自然要多住几天。”韩秀峰接过铜板,放进搁在一堆黄纸上的木匣子里,回头道:“这么晚了,早点洗洗睡吧。”
今天进了衙门,目睹了一桩人命官司,潘二正在兴头上,哪里睡得着,禁不住问:“四哥,你说茶帮真会吃这个哑巴亏,真能咽得下这口气?”
“顾老爷都说了,现在不只是川帮跟茶帮的事,而是激起了民愤,晓得激起民愤下一句是啥吗?”
“啥?”
“那就激起民变!”
“民变?犯上作乱?”
“嗯。”韩秀峰似笑非笑的点点头。
潘二觉得有些荒谬,傻傻地问:“四哥,犯上作乱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你们说的这也太离奇了!”
“一点也不离奇,”韩秀峰走进厨房,从缸里舀出半盆水,走出来笑道:“你是不晓得八省行帮在城里城外的势力有多大,这么说吧,城外码头边上的那些个货栈,十有八九是他们的。下半城街上的那些个商铺,有一大半也是他们的,还在到处买房买地扩建会馆置办义田义庄,钱全被他们给赚走了,且不说本地人快没活路,连顾老爷那样的士绅都快要看他们的脸色,这不是民愤是啥?”
潘二追问道:“他们有钱,也舍得使银子,要是县太爷收了他们的银子偏袒他们咋办?”
“他们是有钱,县太爷也喜欢他们的银子,但更喜欢头上戴的乌纱帽,要是乌纱帽丢了,今后谁会给他塞银子。”
“县太爷不敢得罪顾老爷?”
韩秀峰洗完脸,把水倒进脚盆,一边脱鞋一边解释道:“县太爷不是不敢得罪顾老爷,而是不敢得罪本地士绅。俗话说‘礼一士则士林皆悦,辱一士则士林皆怨’,县太爷真要是把本地士绅全得罪了,用不着顾老爷出面,光府学县学里的那些个有功名的生员就够他喝一壶了。”
潘二惊问道:“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县太爷会怕那帮秀才?”
“平时不怕,等那帮秀才闹到府衙闹到道署县太爷就怕了,要是闹到成都的制台衙门,他这个巴县正堂也就干到头了。”韩秀峰笑了笑,接着道:“县太爷现在是既想要八省行帮的银子,又不敢得罪本地士绅,只能责令湖广会馆的客长去安抚茶帮的苦主。而茶帮肯定是不服气的,毕竟死了个人,但他们今后还要在巴县讨生活,要是不听客长的招呼,以后也就别想再跟现在一样有那么多货背。”
潘二越想越害怕,喃喃地说:“一桩人命官司,连审都不用审,就这么结了?”
“就这么结了,这是最好的结果,”韩秀峰把擦脚布放到一边,叹道:“想想大头真是福大命大造化大,正好赶上八省行帮要设立啥子‘公估局’,明明在巴县赚钱还不愿出钱给本地士绅修志,把本地士绅全给得罪了,不然顾老爷才不会帮他出这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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