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防叹惜道:“我怎么不知道!待得天下太平,纵使我翻烂了兵书,又有什么用!”说完,马防把竹书狠狠一甩,露出扉页来,却是孙子兵法。第五伦俯身拾起兵书,似有所悟:“马大人不必伤心?天下太平,哪有那般容易呢?你且静待时机,乘风起势,人生漫漫,厚积薄发,还怕什么没有机会呢。”说完,第五伦告毕而去。
马防扬起嘴角,微微笑着,第五伦的最后一句话,他当然明白其中含义。第五伦手握重权,向来奸滑,他见明帝与马后裁抑外戚,怕惹火烧身,对马家不冷不热,并无多大来往。可第五伦毕竟是聪明人,明帝患有重病,太子登基是早晚的事,第五伦不可能不巴结自己,有第五伦想助,还怕没有征战的机会吗?还怕不会名扬天下吗?还怕不能为父雪仇吗?只是,大家都是官场中人,有些话,无须说明,点一点便心领神会。
正细思着,门突然“砰”地撞开了,马防恼怒,抬头一看,却是女儿马娟,倚在门口,一脸泪水。马防惊诧,问:“娟儿怎么了?谁这么大胆子,敢欺负你?”
“父亲,你变了,变得让女儿不认识了……”
马防勃然大怒:“你又在偷听?”
“明人不做暗事,父亲若不是做亏心事,怎么会心虚而发怒?”
“大胆!你这鬼丫头!”
“父亲,耿大哥以三百兵力,直面匈奴十万大军,又设计攻克车师,这是多么大的功劳,就算跟卫青、霍去病相比,也差不了多少!全国人都知道,为什么你执迷不悟,一定要掩耳盗铃,抹煞他的功劳呢?你叫后人怎么说你?”
“滚,滚出去!老子用不着你教!”马防咆哮道,声音惊天动地。马娟冷冷地看了他几眼,转身离去,穿过茫茫夜色,不见了踪影。
马防仿佛被打了一拳,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喃喃自语:“我难道错了吗?不,我没错!如果不是耿家,我父亲怎么会病死?怎么会死后还身败名裂?如果不是耿恭力谏,这么大的功劳,便有我一份!我等了一辈子,努力了一辈子,当年的愿望,就可以实现了!哪里还会像今天这样碌碌无为呢?不除掉耿恭,这腔恨意,怎么能平息?”
却说马娟,既恨父亲的小人之心,又悲耿恭的不公待遇,一脚深一脚浅,在浓浓的夜色里一顿乱行,走了不知多久,满头大汗,心中稍慰。忽然看到了耿府,灯火柔柔,映在陈旧的墙面上,大门的上面隐隐有一处新迹,那个地方曾经挂着“世代良将”的御赐牌匾,被自己削落后,耿秉索性将牌匾收起来,再没悬挂了。想到这里,马娟不禁笑了:“我想着念着都是耿大哥,这般毫无目的地胡思乱走,也走到他家来了,不如进去,看看伯母睡了没?”
耿母在床头半卧半坐,偎着豆大的烛火,眯着双眼,正一针一线地纳着鞋底。马娟鼻头一酸,恰好耿母看到一个黑影进来,颤声问:“谁啊?”
“伯母,是我,镌儿。”
“啊,镌儿啊,这么晚了,不回去早点睡,跑这里干什么?”
“伯母,我恰好有事路过这里,便顺道前来看看您。伯母,您身体不好,怎么还在这么暗的烛火下纳鞋呢?”
“镌儿啊,听说西域来了汉使,我想虎子就要回来了,想纳几双鞋,让人捎过去。唉,我问耿忠他们,西征的军队怎么样了,耿忠只说打了胜仗,就什么也不说了,我知道,他的话还藏着掖着,镌儿,来,你告诉我怎么回事?”
马娟听了,两行泪水刷地流下来,幸亏耿母眼睛不好,看不出异样。马娟停了一下,狠心道:“伯母,这次西征,耿大哥立了大功,封侯都不为过,但是朝廷封赏不公,让耿大哥屯兵西域,只做了个戊己校尉!”马娟以为耿母会恨恨不平,哪知她却毫无表情,依旧静静纳着鞋子,没有一丝停顿。马娟奇道:“耿母,你不觉得这样的封赏十分不公吗?”
耿母叹息道:“耿家累受皇恩,封侯者上十,自汉以来,无人可比。虎子出征,正是为国效力,效仿先祖,哪里是为了个人的名利而战呢?封不封侯,又有什么关系?镌儿可不许为这个难过。只是我近日越感身体不济,虎子远在西域,不知何时能回家,唉……”说完,放下针线,掉下几滴泪来。马娟不禁肃然起敬,她想起父亲为了功名,处心积虑,连一个妇人都不如,更感到十分惭愧,道:“伯母,您仁义宽厚、与世无争,胸怀真如天空一样广阔!”
“三世为将,向来不祥。我耿氏能安宁到今天,便是不存私念,不与人争,处处隐让,否则,怎么可能会长盛不衰呢?”说完,耿母怔怔望着窗外,仿佛要看透这浓浓的黑夜,遥远的远方,直抵西域!马娟知道,所谓的不与人争、处处隐让,在这尔虞我诈的官场,该要蒙受多少难言的痛苦与莫名的委屈!她不再说话,牵着耿母的手,静静地望着她……
窦固屯兵车师,不进不退,惹得一班能征善战的将领十分恼怒,纷纷请战。窦固忧心忡忡,害怕军心不稳,惹起事端。正忧愁之际,使者回来,带来皇上圣旨,其意称“西域难平,暂且回师,设西域都护府,留陈睦、耿恭、关宠镇守”,窦固大喜,将圣旨遍示诸将,诸将方无异言,一心一意退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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