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洛阳城,莺歌燕舞,暖风吹走了冬日最后一丝寒意,长长的垂柳冒出了新芽,连绵的群山穿上了新衣。大汉江山万里如画,风光一片正好。
朔日,正凑赶集。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熙熙攘攘。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兴奋与好奇。这也难怪,汉明帝以来,集市上慢慢多了许多新奇之物,有自产的粗纸、漆器、瓷器等,也有从西方传来的珠宝、香料、玻璃等,琳琅满目,引得赶集人这里围一圈,那里挤一团,一个个伸长脖子,品头论足,惊为天物。
突然,自南飞来一骑,赶集人纷纷避让。那人策马扬鞭,不停高呼:“好消息,好消息,我军击败匈奴,燕然勒石平复车师,打通要塞了!”赶集人听了,俱皆大喜,纷纷鼓掌,一传十,十传百,整个洛阳城都沸腾了,议论纷纷。有人准备了牛酒,牵到使者马前,殷勤敬奉。使者风尘仆仆,仰头喝完,送还木碗,道:“好了,我马上得赶去皇宫,启奏皇上!你们就等着皇上下诏,免除徭役吧。”说罢,鞭一挥,径往皇宫奔去。
正德殿内,巨大的蜡烛欢快地跳动,映照得殿内金碧辉煌。满朝文武,躬身而立,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喜悦,只有马防,充满了深深的失落,尤其听到燕然勒石的消息,更让他愤愤不平,这战功赫赫,功比卫青、霍去病的封狼居胥啊,当初若不是耿秉、耿恭两人相阻,这些功劳都有自己一份!这样,谁敢说是自己单凭姐姐是皇后而显贵?父亲马援,也算是后继有人,父亲在天之灵,也无比欣慰!可如今呢?一事无成,一无所有!耿家愈来愈显赫,而马家呢?暗淡无光,这满满的仇恨,该如何去报?
明帝端坐在龙椅上,神色虽然宁静,但内心无比兴奋。今天,他在龙袍之外,特意加了一层薄薄的丝稠,丝稠覆在黄龙之上,在烛光下显得金光闪闪,大有腾飞上空的气势,无比威严。
使者递上窦固奏章,中常待接过,低头趋进,小心翼翼地放在龙案上。明帝刚欲嘉言几句,突然,腹内一股气自下而上,冲入喉咙,非常难受。他闭住咽喉,想压下这股气。可是,这股气很是顽强,喉咙又奇痒无比,明帝终于忍受不了,“啊”地一声,巨咳起来。这一咳,惊天动地,响彻宫殿,咳了许久,方才平息。大司马第五伦等诸臣见了,脸上喜色一扫而空,随之是深深的担忧,自去年冬天以来,明帝咳嗽越来越厉害,久治不愈,明帝精神也是日渐颓迷。
“皇上,龙体要紧!还是先行退朝,召入太医,好好医治。”第五伦忍不住了,从诸臣中闪出。咳声惭息,那股气又无端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明帝用毛巾捂住嘴,他知道,此时毛巾上,必定沾满了鲜血。可是,他不能让群臣知道,天子是天下之本,天子有恙,天下不安,这点,明帝深知。他摇摇头,翻开奏章,看了几行,他的心咯噔一下,脸色太变,耐着性子,好不容易将奏章看完,终于勃然大怒!双手一合,将奏章揉成一团,笼于袖中。然后从龙椅上一跃而起,愤然退朝,留下一脸茫然的文武百官。
填胸的恨意,使明帝的脚步不由得加快了许多,简直在小跑,中常侍有点跟不上,喘着气哀求道:“皇上慢点,小心龙体呀……”明帝愤怒了,多年来,他多么渴望自己能具有武帝一样的文治武功,文能治国,武能开疆。他无法容忍匈奴在边陲肆意侵扰,他要用战争让匈奴明白,汉朝早已不是王莽时的王朝了,她是一头强大的雄狮!明帝快步走着,风吹得长发高高扬起,仿佛咳病都好了一样。不知不觉,他来到了马皇后的寝宫。
马皇后正在纺布,她的手穿梭不定,无比熟练,身后是已经织好了的粗布。她见明帝满脸怒气地冲进来,忙放下手中的活,不解地问:“皇上,听说窦固在北方打了胜仗,为什么你还这么不高兴?”明帝这时才感觉腰痛无比,仿佛立时就要断了,忙找了个凳子,一屁股坐下,恨恨道:“窦固欺我!朕恨不得立即杀了他!”
马皇后大惊,急忙止住,道:“皇上,暂息雷霆之怒!君无戏言,倘若这话被人听去,恐怕会搅起一场腥风血雨。”
然而,明帝的怒气,三言两语怎么能平息?他怒道:“那年,窦固的哥哥卷入楚王英的叛逆案,死于狱中。窦固本也被抓,朕怜他才勇,又是皇亲,这才恕他,贬为庶民,隔不久,又重新擢用。哼,未曾想到,此人居然如此忘恩,这番欺朕,朕恨不得将他全家灭族!”马皇后急了,道:“皇上难道忘了,贰师将军李广利的故事吗?”明帝顿时醒悟,道:“朕明白了,若不是皇后提醒,朕差点犯了大错!”
原来,武帝时,李广利率十万军出征匈奴,出发前一晚,李广利与丞相刘屈髦谋议,欲立外甥昌邑王为太子,当时,太子刘据因巫蛊案被杀。李广利攻打匈奴,十分顺手,攻陷车师,击败匈奴。汉武帝因太子刘据被杀,且恨且悔,令人秘查,发现巫蛊案竟是一起冤案,太子刘据并非叛逆,而是子盗父兵,进行自卫。同时,查出刘屈髦、李广利欲立昌邑王、借机将太子置于死地的逆谋,武帝震怒,咆哮道:“你杀朕的儿子,朕要将你全家灭族!”遂诛刘屈髦、李广利九族。李广利在塞外听得此消息,恨意填胸,率十万大军全部投降匈奴,汉朝国力大损,兵威不振,数年都不能恢复。如今,窦固领军在外,如果杀其家人,窦固怎么能不降匈奴?窦固兵虽少,但都南征北战,勇猛异常,随便拿一人出来,都能带兵一方,是汉朝精兵。窦固若降,可是动摇大汉根本!明帝是英明之主,马皇后一提,他当然明白。
明帝怒气渐渐平息。马皇后丢下织布机,陪着他坐在火炉边,炭火正旺,马皇后取来一壶酒,搁置在火上,过了一会,壶口冒出一股白色的雾气,马皇后扇了扇,提壶倒了一杯,又摸了摸杯子,递给明帝,轻声道:“皇上,正好温热,快喝吧,喝了就不会那么怒了。”
明帝静静看着,心里一阵温暖,一手持酒,一手揽过马皇后,柔声道:“皇后随朕多年,温良贤淑,勤俭端庄,母仪天下,唉,可惜天不永年,朕近来感到病渐变重,如同绳索,勒人益紧,恐不日将弃皇后了。”说到这里,明帝又咳了起来,咳得满脸通红,青筋暴露,久久才平息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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