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帝半晌不语,良久方道:“母后,孩儿亦知,外戚须加裁抑。然而,窦氏亦是外戚,一家独大,无人可制。这几日,孩儿细细观之,满朝之中,几乎全是他的亲信,少数几人,也是缄默无言,孩儿几乎成了摆设!孩儿暗思,若马氏封侯,孩儿得一强援,自可捽去窦氏。”
马太后一脸哀伤,坠泪道:“皇帝今日因窦氏强大,欲除窦氏,而大封马氏为侯。明日窦氏灭,马氏兴,皇上亦会灭掉马氏。皇上若顾念母族,可厚赏马氏身外之物,切勿使其执掌国家利器!”
章帝长叹一声:“那母后教教孩儿,窦氏一家独大,视孩儿如草芥,究竟该怎么办?”
马太后低首思了片刻,道:“当年先帝授将,当着千万将士之面,令皇上跪拜耿恭,分明欲将耿恭留给皇上使用。先帝驾崩之时,也称耿恭足智多谋,忠心耿耿,可以重用,皇上大奈何忘记呢?”
章帝愤愤不平:“母后,孩儿授耿恭为骑都尉,其实用心良苦。骑都尉职掌虎贲营,巡视皇宫,位虽不显,却十分重要,退可护卫皇宫,进可出击叛臣。虎贲营有五千军,若得耿恭统率,岂不如虎添翼?可是,耿恭却以丁忧守制为由,去职三年。试想,虎贲营一旦被窦氏掌握,孩儿便被人捆了手脚,即使一身抱负,也难施展半分!”
马太后一愣,沉吟道:“耿恭怎么能这样?岂不有负先帝所托?先帝尝言,耿恭虽然年少,但雄心壮志,抱负远大,前番征战西域,百折不挠,为什么现在皇上有难,他却退宿不前呢?难道他嫌皇帝赏赐的官职太吗?”马太后低下头来,默思了一阵,道:“皇上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定要耿恭回心转意!”
章帝大喜:“母后出马,孩儿就放心了!”
马太后摇摇头,秀眉微皱,叹息道:“皇上只知忧心国事,殊不知皇上家事,亦是国事,未知那事如何?”章帝知马太后所指,不禁一愣,一时答不上话。
原来,窦氏两姐妹国色香,又通闺帷之事,章帝爱不释手,终日演那襄王神女之事。窦氏姐妹一封皇后,一封贵妃,独占后宫,一门显贵,满望生得一子,将来立为太子,自己也好长享富贵。然世事不遂人愿,虽二人伺候章帝,轮流当夕,也总觉闭塞不通,毫于怀孕的消息,无奈百计问药,也不知试过多少偏方、验方,终属无效。章帝年近三十而无子,不免心焦,然而被窦氏姐妹所惑,也无心临幸其他后宫佳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马太后见了,怕断了刘氏香火,遂想宫女宋婉,系太仆梁松的侄女,自至甘泉宫,躬执馈馔,十分殷勤,马太后十分怜爱,想使章帝纳为妃妾,又恐他壤自己有私心,遂将另一宫女梁翔,一并送往章帝,章帝不敢不纳,均封为贵人。章帝奋起龙虎精神,数夜风流,竟先后播下龙种,十月怀胎,宋贵人生子庆,梁贵人生子肇,章帝龙颜大悦,大赦下。独窦氏姐妹十分妒忌,屡进谗言,又恨马太后,复恨马廖、马防等人,只因马太后坐镇后宫,窦氏姐妹不敢掀起风雨。
马太后见章帝半晌无言,站起身,缓缓走到章帝身边,怜爱万分,轻声道:“家事国事,事事不顺,俱让皇上忧心,怪不得容儿总是哀伤。倘若你未生在帝王家,自有伦之乐,总不会这般愁眉苦脸!”
章帝默然无声。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昂然道:“母后,既然孩儿生在帝王家,就不应有此喟叹,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孩儿不信,治理不了父皇留下的汉室江山!”
马太后眼中充满了怜爱,点头道:“好好好,炟儿,你刚才的神情,多么像先帝啊,母后相信你,相信你……”
冬去春来,洛阳河两岸的垂柳,在春风的摩挲下,长出嫩嫩的青芽。青芽上挂着晶莹剔透的晨露,垂柳宛如缀了千千万万的珠子,阳光照在上面,闪闪发光,十分漂亮。
文人骚客翩翩而至,或拿着折扇,或握一卷书,或提着鸟笼,俱来河边赏柳,悲春伤秋,吟诗之声,随河水漂荡。人群中,两个面白无须的大汉,一前一后,沿着洛阳河,急急行走,根本无心观柳。后面那人气喘吁吁,停下来,道:“哥哥,跑这么快干什么?你不是来看柳吗?”
前面那大汉道:“弟弟,柳有啥看的?叔父不准我们出府,今好不容易溜出来,当然要去办大事!”
“大事?什么大事?”
“弟弟不要多问,咱再往前几里路,往右一拐,便是洛阳府。然后,我们便去办大事!”
那人吓了一跳,道:“哥哥,你想干什么?上次算计耿恭,叔父大发雷霆,幸亏耿恭没死,不然咱就完蛋了。”
这两人自是窦宪与窦笃了,耿恭大难不死,窦宪懊悔不已:“当时怎么不拨刀砍死他呢?以后再杀耿恭,可就千难万难了。”窦固怕两人出去惹事,遂锁在府内,白读书,晚上练武,日夜不歇。两人何曾受过这种管束?实在憋得慌,这日趁窦固不注意,一溜烟跑了出来。
“弟弟,还记得洛阳府尹王康吗?”
“当然记得,那晚耿恭将咱送到洛阳府,王康将我们打得遍体鳞伤!哼!王康那厮,化成灰我也认得!”
窦宪连声冷笑道:“弟弟,这王康,可不止毒打了我们!这些我与婶母、窦旺、窦伦闲聊,才知道,父亲和叔父当年关在昭狱里,王康是掖庭令。婶母是公主,他不敢对叔父无礼,却拿父亲出气。王康叫那个苍狼,日夜折磨父亲,父亲忍受不了,只得自杀。听父亲从昭狱里抬出时,全身没一块完好的肌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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