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两口是和乐巍他们一起吃的,这边的灶主要是给丫鬟们用的,还砌着一口专门烧水的大锅,烧水很方便。
婆子去搬柴了,云老夫人拿上了昨日才做好的几件衣服,就到隔壁来了。
“二十年不拿针线了,你们看看,能穿就穿”,云老夫人将衣服放到桌子上,对靠窗看书的乐巍道,“阿巍,歇会儿,别看书了。”
乐巍答应,将看到的那一页折了个角,过来一看,就说好。
老太太亲手做的,他们怎么能不穿。
四件衣服都是灰白色的,特别小的那一件是襦裙的样式,还搭着一个轻纱的披帛,乐巍拿着给乐轻悠比了比,笑道:“咱们轻轻还没穿过裙子呢,看起来还不错。”
于是洗完澡,乐轻悠就被画景和画意伺候着,穿上了件灰白色绣淡青色花边的襦裙,虽然还小没什么身材,她一出来还是把已经换好衣服在院子里各做各事的三个少年给惊到了。
乌发雪肤,红唇俏鼻,大大的眼睛中包含着笑意,既精致又美丽,乐峻都不敢随便碰自家妹妹了。
云老夫人上前拉住乐轻悠的小手,看了看,点头笑道:“倒没想到这么合适。咱们家轻轻可真是小瓷娃娃一般,长大后可得漂亮成什么样子呦。”
那边看得有些发怔的方宴这才回过神,他皱皱眉,转身回屋里拿了个木梳,将乐轻悠拉到院子里的一片阴凉之处,一下下给她梳起头发来。
手中抚摸着华华顺顺的头发,方宴才觉得刚才几乎停跳的心舒服不少,不过小丫头这个模样,的确太出色了,以后再长大一些,还能出门吗?
乐巍和乐峻都跟了过来,就站在旁边看方宴给自家轻轻梳头发,越看,两个少年就越是担心。
他们心中生出了和方宴差不多的苦恼,轻轻太漂亮了,等她长大了,到哪儿给她寻摸既能护得住她又不是因为被她的漂亮而对她好的人?
这时,画景拿了两个雾青色的绒花过来,笑道:“三少爷,您会梳丱发吗?要不让奴婢来吧。小姐已经七岁了,还扎两个小辫不合适,另外,小姐的头发乌黑浓密,扎成丱发,肯定漂亮。”
方宴其实都没怎么认真听这个丫鬟说话,待她不说了,才开口:“轻轻还小,那么漂亮干什么?”
最后依旧按照往常,给乐轻悠辫了两根搭在脑袋两边的小辫儿。
现在三个哥哥都会辫小辫儿,乐轻悠几乎没自己动过手,不过她有些不满意方宴的话,什么叫小就不能要漂亮了,她其实很注意形象的好吗?
“画景姐姐”,转头给站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的画景招招手,乐轻悠笑道:“这两朵绒花好漂亮,能麻烦你给戴上吗?”
“啊?好的”,画景赶紧笑着上前,不过看了看杵在那里一语不发的三少爷,还是把手里的绒花递给了他,“三少爷来吧。”
方宴接过绒花,给乐轻悠插在发尾。
画景看着,很想说这花这么戴一点都不合适,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位三少爷跟前,她总是不经意便觉得心胆发颤。
乐轻悠倒是很满意,前世很小的时候,她跟着奶奶一起住,她们家的院门前有棵夹竹桃,每当春天花开时节,奶奶都会在早晨给她梳好这样类似的两根小辫儿后,摘两朵花给她插在发尾。
“是不是美美哒?”乐轻悠看向前面的乐巍和乐峻,笑着问道。
回应她的是同时的几道忍笑的声音,和两个少年点头而笑的模样。
转头看站在她身后的方宴,那一双漆黑沉静的眼眸中,笑意点点,像是缀满繁星的夜空,让她有些惊艳。
渐渐恢复白皙肤色的方宴,相貌俊美得几近妖孽,乐轻悠一看见他,就冷静下来,那点儿小小的自恋也收了起来。
在这么个俊美少年面前,她是没什么自信说美的。
其实大哥和自家亲哥的颜值都不低,不过跟方宴站在一起,就显得极其普通了,连带的她对自己的脸也不那么关注起来。
这里没有清晰的玻璃镜,年前自家倒是添了个铜镜,照出的人影却是模模糊糊的,说起来乐轻悠还没有看清过自己的脸,反正对比着亲哥哥,她知道自己不会长成歪瓜裂枣就是了。
前两天早晨,乐轻悠带着秋果和草儿已经摘了不少半开的缀满晨露的玫瑰,并且做好了前期处理,就等着三个哥哥休沐时,让他们帮自己做玫瑰香膏呢。
这洗好了澡,又梳好了辫子,乐轻悠便叫哥哥们跟她一起去了后院儿,让他们参与做玫瑰香膏,正好歇歇连学了二十天的脑子。
一天下来,乐轻悠都和三个哥哥在后院忙碌了,等到天色昏黑时,上百盒玫瑰香的香膏已经整整齐齐地码放在竹篮里。
明天哥哥们也不用上学,他们打算一起去县里卖香膏,顺便再卖些家里用的东西回来。
晚饭后,留在这个跟他们一起吃饭的云老夫人却是掏出了两张地契和房契,“这两张是临大街的铺子,两边一家是布庄一家是裁缝铺子,这家处于中间,倒是意外地适合你们做的这个香膏买卖。这另两张,是石头巷的一处院子,家具什么的,你们舅舅已经让人安排好了,随时都可以到那里住去。”
云老夫人解释着,将地契房契都推到乐巍手边,“今天咱家的那位大管事送来的,你舅舅走前特意嘱咐他办的,让外祖母转交,快收起来吧。”
乐巍沉默片刻,说了声“让舅舅费心了,谢谢外祖母”,折好便递给乐轻悠,说道:“还是让小管家收着吧。”
见此,云老夫人就笑了。
说笑一会儿,云老夫人扶着画景回隔壁休息,兄妹四人也洗漱准备睡觉。
“我想把咱们准备做的羽绒袄生意,和舅舅一起做”,熄灯后,都没有立即睡觉的意思,闲话时,乐巍便这么说,“一来能把生意扩大,二来舅舅帮咱们这么多这也算是个回报吧。”
对于云家,虽然知道他们很亲近自己,在乐巍心里,还是外人,跟家里的这三个弟弟妹妹不一样,也就不想太欠着他们。
“可以,照我们这速度,只能小打小闹地做,这羽绒袄也没什么难做的,一面世,肯定会引来许多的跟风者”,方宴很客观地说,“确实不如跟云家一起做。”
“那咱们怎么和他们分?”乐峻想着问道,“分得太清楚,这不是伤感情吗?而且大哥是才和他们家人相认的,要不就直接把这做羽绒袄的方法给他们。”
“轻轻已经给过他们玫瑰了”,方宴提醒,“升米恩斗米仇,二哥,你千万别想挑战人性。”
乐峻:“……我只是觉得大哥才和云家相认了就谈生意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乐巍笑道,“云家本就是生意人,而且这个羽绒袄的生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咱们舍弃的利益更多,舅舅心里肯定有数。轻轻,你怎么不说话?你若是不同意,咱们还自己慢慢做。”
乐轻悠只是听着三个少年商议大事很有意思罢了,正觉得自家哥哥太过重感情呢,听到大哥的问话,忙道:“我同意啊,至于我哥哥说的问题,我觉得咱们只出一个主意,到时和云舅舅家三七分就好了。”
方宴听到小丫头说“我哥哥”,心里顿时有些发酸,可见这丫头,是不拿他当亲哥的。
乐巍倒没计较这个字眼,毕竟在他心里,他本就是轻轻的哥哥。
第二天吃过早饭,乐轻悠跟三个哥哥还是去了县里,跟着他们同去的,除了光海还有云家的两个护院。
将玫瑰香膏以每盒一百文的价格卖给了上次的那家胭脂铺,又去看了看云家给置办的那个夹在一家布庄和裁缝铺子间的铺面,四个人这才买些东西回家来了。
乐轻悠还在那布庄买了十几尺织的细密的斜纹棉布,这个布密度厚,不会漏羽绒,她打算回家后让秋果和草儿帮忙,做两件羽绒袄,过几天再让大哥给云家去信,顺带把这两件成品捎回去。
回去时,刚一出县城们,乐轻悠便看着前面一个赶驴车的人十分眼熟,忙拽了拽旁边乐峻的袖子:“哥,你看前面那个,像不像四舅?”
乐峻也看见了,正疑惑呢,听到妹妹这么问,便让光海将驴车赶得快些,将靠近时,看背影已能确定了,前面的这个就是他们四舅。
“四舅”,乐峻喊道,“您从府城回来了?”
前面的赵老四听到喊声忙回头,一看后面这驴车上的四个孩子,马上笑起来:“小峻啊,这是啥时候买的驴车?”
过完年,赵老四就去了府城,这是第一次回家来,其实如果不是海大娘给他说的那女子家催得急,他还得再过一个才回家呢。
是以,赵老四并不知道乐家买驴车的事。
“大概两个月前”,乐峻看到四舅这车上一车的东西,还都是吃用的,不由问道:“四舅,您回家是有事儿?”
赵老四就笑道:“喜事。过年时,舅舅见了个女子,觉得还不错,女方年龄也不小了,这不是催着成亲吗?回家成亲呢,本来还说今天晚上到梨花村看看你们,也说一声,这路上碰见了,我就不跑那一趟了。正日子前一天我过去接你们,在舅舅家住两天。这次舅是擦亮眼睛找的人,不会跟上一个那样刻薄你们。”
几人听了既觉惊讶又觉得在情理之中,乐巍忙道:“重要的是跟四舅合脾气,我们都是大人了,舅母怎么看倒不太重要。”
“哈哈,你这小子,不合脾气我也不能愿意啊”,赵老四爽朗一笑,指着驴车后面跟着的两个骑马的人,声音略微压低:“后面那不是跟咱们一路的吧。”
说是一路的,他们半句话都不说说不是一路的吧,他们骑着两匹大马,却总能保持不前不后地跟着。
赵老四满心疑惑。
乐巍笑了笑,先把前段时间发生的事简单地说了,才交代这两个人:“他们是出门时,外祖母不放心,叫跟着我们的。”
那两个护卫见说到他们,也上前见了礼。
赵老四听得一愣一愣的,这时忙摆手让他们免礼,好半天才笑着唏嘘道:“阿巍这身世,跟那戏文上唱的似的。不过总算是找到了亲人,是好事。”
看着旁边车上的三个少年,还有被他们护在中间的小外甥女儿,赵老四不由地想,几个孩子以后的能为,肯定是要超出他之前所期许的。
一路上说说笑笑的,到小河镇时,两辆驴车才分开了。
赵老四停下驴车,从上面的一个竹篓里拿出两根筒子骨,又提了一只土黄色母鸡给放到这边的驴车上,怕孩子们不要,一丢下东西他就急忙跑到驴车边,挥起鞭子坐上车,才说道:“府城里的猪骨头便宜,鸡也是在路上的农家买的,拿回去炖着吃。”
驴车已经走出好远了,乐轻悠还能听到赵老四的声音:“轻轻看着瘦了些,以后鸡啊肉啊,常给她煮着吃。”
“听见了?”乐峻用很小的力道戳戳妹妹的额头,“回去后这只鸡的两个鸡腿儿都是你的。”
乐轻悠嗯了声,对上了被绑着腿儿的母鸡那两只圆溜溜的小眼睛,不由笑了笑。
这只鸡不是她养的那些有了感情的鸡,尽管一路上小母鸡都不停地扑腾着翅膀想往乐轻悠身边靠,到家后当光海把鸡提走宰时,她也什么都没说。
母鸡处理好之后,是整只放在砂锅中炖的,又加了剁开的大骨,出来的汤奶白浓香,十分美味。
乐轻悠亲自做的蘸酱,然后让方宴把鸡肉撕碎,放在餐桌上给大家蘸着吃的。
至于那小鸡大骨汤里,又煮进去些后院新长成的黄芽菜,撒一点盐,咸香中有点回甘,味道美极。
乐轻悠和三个哥哥,再加上云家老夫人两老,六个人把那一砂锅汤给喝完了。
此时是春夏之交,傍晚十分,院外是十分惬意的,一家人吃晚饭,就拿了小凳子,坐在外面一边看星星一边说话。
云老夫人直说那黄芽菜好,家里是嫌这种一年四季都有的菜贱的,厨房里从来不做,没想到今日在外孙这儿吃了一顿,才发觉出这菜的好来。
云老爷子近来也很喜欢侍弄田地,听见老婆子这话,就道:“明儿让云山去镇里买些黄芽菜的种子,咱们在屋门前种些,自己种的,那味道肯定更好。”
两老越说兴致越好,如果不是突然间起了凉风,天转瞬间变成一张半点星亮都没有的黑幕,他们还能拉着乐轻悠他们再说好一会儿。
睡下不久,乐轻悠就听见外面响起噼噼啪啪的雨滴声,雨滴声中还伴随着呼呼风声,在风雨声的陪伴中,她很快进入香甜的梦乡。
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乐轻悠猛然睁开眼睛,外面依旧是风雨沥沥,但同时好像还有另一种声音。
乐轻悠刚坐起来,就惊醒了乐峻,他伸出手拍拍妹妹的后背,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的睡意:“轻轻怎么了?”
乐峻虽然还没怎么清醒,但恍惚觉得,妹妹是猛然坐起来的,就担心她是做噩梦吓到了。
乐轻悠倾耳停了停外面,果然隐约的有小猴子吱吱的声音传来,“哥哥我没事,你睡吧。”
说着就穿上床头搭着的一件褂子,要下床去。
压下睡意,乐峻也坐起来,“想解手了?我跟你一起去。”
冬天时,他们是把尿桶用个木板挡着放在屋里墙角的,如今天暖了,晚上出去也没什么,况且天气热尿桶的味道会很大,便不再在屋里放了。
其实冬天桶那会儿,也几乎是给乐轻悠专用的,三个少年都是宁可出去冻一冻,也不再屋里小便。
乐峻还没穿上衣服,那边的方宴也起来了,他说:“我正好想出去,我陪着轻轻去吧。”
乐巍自然也醒了,他下来将家里的蓑衣拿出来,一个扔给方宴一个给乐轻悠披上,还嘱咐他们不用跑到厕所,然后就倒了杯水漱口,跟着才又倒一杯水开始喝。
乐峻看着方宴和妹妹出去后,才转头去看沙漏,“已经寅时了,不用一会儿天就亮了,大哥,我不睡了,抄会儿书。”
乐巍点点头,就听见院子里传来轻轻的一声惊呼,他忙放下水杯,快步跑了出去。
乐峻只有更担心的,也紧跟着跑出去,连外衣都没穿好,到院子里没一会儿便被淋个半湿,却只担心地问道:“轻轻,方宴,怎么了?”
堂屋里的灯只能照到屋前那一片儿地方,乐轻悠和方宴在通往后院的那边,她见乐巍、乐峻先后出来,忙回道:“没事,大哥二哥,你们快回屋去。是小猴子,看样子像是受伤了。”
听见这话,乐巍松口气。
乐峻则转回屋里,点了个灯笼过来,到跟前一照,果然那只蹲在雨水中不停吱吱的小猴子前爪那片皮毛处都是血。
乐巍正在说:“我把它抱屋里去”,只是手伸出来时,小猴子便连连往后退。
大黑在乐轻悠和方宴出来时,就在小猴子旁边蹲着的,它看看小猴子,又看看自家小主子,然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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