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自家的弟弟听得懂吗?能理解吗?愿意理解吗?他心中会不会还想着,如果肃慎独霸辽东,失去了左右逢源的机会,反而会受到忽而都大汗的管束,对于拓跋部来说,也许还不如从前。
展翅翱翔的雄鹰飞翔在九天之上,山林间的猫头鹰却小心翼翼地藏起已经腐烂的老鼠身体,生怕雄鹰会来夺走他们。这是眼界和见识的差距,他们没法看到,立国建制之后,对于整个肃慎一族意味着什么。他们只是想着自己的部族,自己手头上有限的一些权力会不会受到损失,却没有办法张开双眼,看一看如果自己和雄鹰一同翱翔,到底还能收获些什么。
拓跋宏本身就是肃慎人中少有的智者,熟读南朝的历史,也和不少行商与学者交谈。他一直在思索着自己这个部族的前途和未来,直到他发现了忽而都。他一直在小心的观察,了解和试探,也许如果他不是一个部落的头人,会选择直接投入其麾下,切身感受一下忽而都作为王者的器量。但是身为部族的头领,他有太多的顾虑,只能瞻前顾后,犹豫逡巡。古力扎的死,虽然痛彻心扉,但是仿佛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他心头的迷雾。
是的,肃慎人不能够再浑浑噩噩,肃慎人不能够再自私自利,不能够再自相残杀,肃慎人需要一个声音,一个领袖来统御全局,减少内耗。需要建立起制度,明确等级,修订法律,统一权责。只有这样,肃慎才能发展,才能壮大,才能有未来,而不是像无数草原上的部族,忽兴忽亡,随风而逝,什么都留不下来。
所以,眼下作出的抉择,不应该仅仅从小小的一个拓跋部的角度来看,而应该从整个肃慎的大局着眼,思考怎么样对于整个肃慎是最有利的。万幸的是,肃慎现在有了一位明察秋毫英明睿智的王者,这样,哪怕眼下看上去是拓跋部为了肃慎的大局作出了牺牲,但是,最终忽而都会在其他地方补偿拓跋部的,如果忽而都真的具有作为王者的器量的话。
在这短短的一瞬间,拓跋宏想了许多。但是眼下,这些大道理是没有用的。如果连自己的兄弟都无法说服,他更没有可能说服部落的众多长老们。作为多年的部落首领,他知道应该如何劝说。
“如今忽而都大势初成,便遭挫折,正想着杀人立威。这时候我们贪小便宜刷心机,倒头来吃亏得更多。战局变幻莫测,我们宁可多出点血,也不能给忽而都任何迁怒的借口。”
拓跋贵肃然地点了点头,还是自家兄长想得周全。于是兄弟两个废了一番唇舌,说动了部族的勇士们趁着太阳还没落下,涉水过河。
冬季的松河冰凉刺骨,马匹一下水,就发出一阵阵喧闹的嘶鸣声。水寒伤马,也伤骑马人,拓跋部落娴熟的骑手们也冻得够呛,策动马腹,挥动马鞭,毫不留情地强行迫使马儿渡河。正如同自己被部落的贵人们强行逼迫过河。
冬季的北风呼呼地吹着,吹动着茅草来回摇摆,也催动者寒意不停席卷着渡河之人。忽然之间,这寒意反而变成了灼人的热浪。不知从哪里开始,辽河东岸的茅草忽然开始燃烧起来了,逼人的热浪给正在渡河的草原骑兵带来了极大的混乱,本来就已经难以驾驭的马儿,彻底乱了套,前后拥挤,四处乱窜,想要离开这边寒冷的河水和恐怖的热浪。不少拓跋部的骑手在拥挤的时候都驾驭不住,反身落马,坠入河中。
“是那个不长眼的,走了火?”拓跋贵在河岸上怒斥着。
“别骂了,不是我们的人。应该是在对岸的南朝人放的火。说起来也是我心怀侥幸,辽河的渡口,哪怕南朝人兵力不足,无法控制,至少也是要派斥候过来监视情况的。斥候人少,无力阻挡我们渡河,就悄悄点火,一方面可以拖延我们的步伐,另一方面,还能够起到示警的作用。”
拓跋宏说着,看到不远处一道笔直的狼烟直冲云霄,就指给拓跋贵看。
“南朝人肯定是让人在辽河东岸监视,如果有部队来,烧掉茅草示警,每隔十里地会有临时的烽火台,一旦看到狼烟或者烽火,也点燃起来,如此示警,杜绝了我肃慎大军兵临城下突然袭击,南朝人措手不及全军奔溃的危险。”
“那我们怎么办?既然无法突袭,我们就撤回来?”拓跋贵问道。
拓跋宏深吸一口气,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更不能后退了。如果我们今夜在辽河西岸宿营,那么一个晚上的时间,南朝人的部队很有可能连夜行军,就直接赶了过来,把我们堵在河口,进退不得了。我们必须抢时间,趁着南朝人的主力接到狼烟示警但是尚未赶到的时候,强行渡河,建起营盘,确保占据了河口的要地。”
拓跋贵面露难色,事实上,许多的部落长老也围拢了过来,听着拓跋宏的分析,不由得一边点头,一边有些无奈。
“可马不是人啊,对面岸上的茅草烧起来了,真的是没办法驱赶马匹在冰冷河水中一点点地淌过烧着了的茅草地。只能先等火熄灭了再说。”拓跋贵还是说了。
拓跋宏看了看陷在辽河中混乱不堪的本族勇士们,明白自己弟弟和长老们说的是实情。但是实情是一方面,做不做,怎么做是另一方面。这时候,他不禁问自己,如果是忽而都此时此刻在这儿,他会怎么做?
想到这里,拓跋宏忽然脱去了大氅,卸下了盔甲。
“大哥,你要干什么!”拓跋贵惊讶地问道。
“事已至此,还能有什么办法。勇士们此时心中一定有怨气了,没办法,我要亲自前去,指挥渡河。如果马匹不敢往前走,那么就不用马匹,直接游过去。我就不信,就在河边,还能活活被火烧死吗?”拓跋宏一边说一边向前走。
“大哥,你不要冲动啊。一冷一热的,你这样渡河了很容易得病的。还是让勇士们先渡河之后,建好浮桥你再渡河也不迟啊。”拓跋贵说道。
“是我坚持要今日过河的,现在,若我只是坐在干岸上看着,谁愿意冒着水深火热,拼死向前?我会得病,部落的健儿们就不会得病吗?我要用自己的行动告诉部众们,我要渡河的决心有多么的坚定,让他们放弃一切杂念,给我全力渡河!”拓跋宏一把甩开拓跋贵,向前走去。
“大哥,你不能去,你病倒了,我们部落就没有主心骨了。我替你去,你放心,我就算是逼,也要把我们部众的勇士们给逼到河对岸去。”拓跋贵也发狠了,脱去衣服,露出一声健壮有力的腱子肉。
拓跋宏冷冷看着拓跋贵,余光扫视着各位长老,告诫道:“我将行军法,但凡是渡河过程当中,迟疑的,后撤的,不管是谁,视作临阵脱逃,一律斩首。连你也不会例外。”
“我知道了,大哥你放心,今晚,你一定能够睡在东岸的营盘里面。”拓跋贵慨然说道。然后,带着手下的部众来到河中,顶着严寒,整顿起渡河的队伍。这些肃慎勇士们,到底本来就是北地男儿,对于寒冷的忍受能力要稍微强一些。眼下在严酷的军令之下,倒是别无选择,蛮性一起,给自己头上浇上冰冷的河水,就敢往火堆里冲过去。
拓跋宏站在河岸上,远远望着自家弟弟的亲力亲为,鼓舞士气,心中多少有些欣慰。到底是兄弟同心。
而此时,辽河东岸,同样是身为弟弟的陈翔,正毫无形象可言地趴在地上,看着火焰中影影绰绰冲出来的人影,露出了笑容。
“等你们好久了,连火焰都吓不退你们,不愧是正处在上升期,团结一致勇往直前不避生死的肃慎勇士啊。”
他的身后,定远卫的将士们从自己挖的土坑中站了起来,抖落了身上的泥土,弯弓射箭,蓄势待发。
“可惜啊,可惜。公勿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如之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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