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孔——”曲氏柳眉圆瞪,口气不善。
赵孔叹了口气,颓然地说:“是老奴糊涂了,老奴给大夫人引路,咱们去通报大爷。”
静室之中,陈文陈怀崇正在练字。
檀香袅袅,四寂无声,怀崇公正在对着一份拓本,专心临摹东晋王羲之的《兰亭序》,当写道“俯察品类之盛”的“之”字的时候,外间的一阵喧闹打断了他的雅兴。这位儒雅的中年文士摇了摇头,收起了卷轴。
曲氏进门的时候,看到陈文正在品茗,说道:“别装了,砚台的墨未干,笔架上还有水迹。你到是有闲情逸致,你爹让你呆在这儿遂了你的意不是?倒是临摹起书画来了,倒是累得我在外面为你着急。“
“哪里,这些日子劳烦夫人了”。陈文殷勤地出来,拉住曲氏的手。
“行了,别腻歪了,多大的人呢。”曲氏脸上微微泛红,抽出手来说道:“老爷子可没那么容易认输,你儿子在咱家院子里被人挟持了,事态紧急,我才诳得赵孔,假传老爷子的意思,放你出来。这一边儿子一边爹,出来怎么应对,你可得想好了。”
“老爷子那儿我不担心,彼此都是麻杆子打狼两头怕,我既然出来了,老爷子也得默认这个现实。至于璜儿,有人还敢在咱家院子里挟持咱儿子,胆子不小啊。“陈文一边说,一边和曲氏一同走出静室。
门外跪倒了一大片的仆从和家兵,陈文摆摆手,“都起来吧,你们也是尽忠职守,没错。”然后一面指派起这些人,一面听赵孔汇报情况。一心二用,却是分毫不错。看守静室的仆从们原本心中是惴惴不安,现在得了指示,无不用心做了起来,多少也怀着几分“将功赎过”的心理。
了解完情况,人员也打发的差不多了,陈文吩咐赵孔道:“老赵,还是得麻烦你,去把怀瑾公带过去。他的儿子惹的祸,还是让他来收拾,这叫一物降一物。”赵孔应声而去。
曲氏冷眼看了半天,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对陈文说:“你就那么放心让赵孔,让陈瑜来处理这些事情。事儿都让别人做了,你自己的儿子,你倒是清闲了?”
陈文挽着她的手,轻声说:“让他们做事是让他们安心,使功不如使过,至于咱儿子嘛,不用担心,陈翔不会伤他的。”
曲氏脸色微变:“什么意思?你和陈翔串通好了?你利用这个事情来脱身?好啊,那可是你儿子,你也舍得利用?”
“哎呦,你想到哪儿去了。”陈文忙解释:“老爷子发作的突然,我是措手不及进静室养病的。我要能沟通内外,能有不下十条方法能够脱身,何必要与外人谋划冒这么大的风险,还危及我的儿子呢?”
看到曲氏面色稍缓,陈文又说:“我之所以判断陈翔不会伤璜儿,也是根据我对此人的了解。我和那陈瑜时常谈论起年轻一辈,陈翔便是其中之一。我那位堂哥别的不说,光看人的眼光就称得上是世间一绝,更何况是论及自己的儿子。他就说过,陈翔行事,看似胆大妄为,肆无忌惮,实则深思熟虑,小心谨慎,必思退路。乃是一头擅借虎威的狡狐。陈煌父子,多半是被他唬住了,不敢担责任而已。”
庭院之中,韩青周德护卫两旁,田奇前方五步处站定,留着陈翔挟持着陈璜在中间。陈煌不断地絮叨着搭话,想要缓解紧张的气氛。只是陈翔并不理睬,只是是不是地吩咐周德和韩青,扫视四周有没有隐藏在角落里的弓箭手。
哒哒哒,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众人望去,一名中年文士脚踩木屐,快步走来。鬓角带着些许微霜,额间有几道横纹,但看上去丝毫不显老态,反而增添了几分阅尽沧桑的睿智与旷达。他看到了庭院中的情况,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父亲!”“老爷。”陈翔忍不住叫出了声。周德和韩青也恭敬地称呼。他便是陈翔之父,祁县陈家的现任家主,失踪近一个月的陈瑜,陈怀瑾。
只见陈瑜有些不耐烦,摆了摆手,说:“把人放了,像什么样子。”
陈翔说道:“请让周德先伺候父亲出府,儿子自会放了陈璜弟弟,向宗家负荆请罪。”
陈瑜轻笑了一声,认真的端详了一会儿陈翔,说:“玩什么花花肠子?在你眼中,你爹我是这么蠢的人吗?如果真的到了必须要挟持人质才能安全离开陈家巷的地步,我会蠢到,让自己的儿子随随便便放掉手头的人质?你当你爹我是谁?没见过世面容易被人诓骗的无知乡人吗?”
陈翔楞了片刻,缓缓松了手,任由陈璜小心翼翼地离开自己的控制。这是周围的家兵们见少主安全,正涌上来想要擒拿陈翔等人。
“住手!”陈文及时赶到,呵止了众人。陈煌父子恭顺地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陈瑜转身向陈文长揖,说:“怀崇兄,借你家鞭子一用。”陈文示意旁边的仆从,马上有人乖觉地递给陈瑜一卷马鞭。
陈瑜转身,抖起鞭子,就向陈翔抽去。陈翔不敢闪避,只是抬起右手,稍稍格挡了一下。
啪!清脆刺耳的声音想起。
陈瑜一边抽,一边向陈翔骂道:“可以啊,仨儿。这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啊。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自己特霸气,特了不起,特厉害?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为了找自己的父亲,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肆意斗殴,绑架亲族,乃至于冒着生命危险去耍横。是不是特别的伟大,是不是觉得自己的孝心能够感天动地?“
啪!
“屁!你就是一个蠢货,一个莽夫,我祁县陈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我祁县陈家再穷,在弱,我也是士族,士族懂吗!不是山上的土匪,街头的游侠,动不动就耍横、犯傻、玩命!你这是和山贼土匪混久了,沾染了这一身草莽习气。那好啊,这么喜欢当土匪,那赶明儿起个匪号,上山落草去啊,我这儿给你报个急病死亡,也省得你拖累家人。“
啪!
“你心里肯定觉得,你费尽心机、甘冒奇险,救我出来,结果我出来二话不说反抽你一顿,你觉得委屈是吗?那你就委屈着吧。你以为你是孝敬父亲,你是个大孝子?你是个能活活把当爹的给气死的大孝子。你以为你是孝顺,其实这是愚孝!愚蠢,愚不可及的孝顺!”
啪!
“你是士族子弟,你有亲族,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闲汉。做事之前要三思。你是来救你爹了,可你这个莽撞的方式,救出了你爹,你的其他家人怎么办?你要想想你那在长安城的大哥一家,想想你在军中服役的二哥和他还没出生的孩子,想想你还没嫁人的妹妹,想想整个依附于祁县陈家的一大帮子人。
你以一人之愚孝,让亲族骨肉冒着生死的危险,你是何其自私愚蠢!又是何等的薄情冷血!你是士族,士族你懂吗?”
“够了,怀瑾兄,差不多行了,别骂的那么难听。”陈文有些听不下去,说道。
陈瑜回头瞥了眼陈文,说:“我骂我儿子,干卿甚事!”
“你——”曲氏刚想发作,被陈文拦了下来。陈文摸了摸鼻子,无奈地小声说:“算了,骂吧,骂吧。让他把这些天的闲气撒一撒,总比憋在心里气不过,存心给我们使绊子好。至少,他终归还是给我们留了点面子。”
这边陈瑜抽完了鞭子,停下来问陈翔:“你知错了吗?”
“孩儿知错了。”
“错在哪儿?”
“孩儿不该莽撞武断,刚愎自用,行事操切,不顾家人。”陈翔梗着身子回答。
陈瑜叹了口气,松了鞭子,对陈文说:“怀崇,我训完了,你来处置吧。”
陈文笑了笑,没说话。陈璜在曲氏的几番推搡之下,不情愿地站了出来,说:“这也就是误会,误会而已,所幸也没出什么大事。翔哥儿也是出于一片纯孝,也怪我行事急切,产生了误会。”
陈文说:“这就对了,都是自家亲戚,难免有些磕磕绊绊打打闹闹的,何必计较那么多。来人,送翔公子和他的伴当们一起回去休息,可别着凉了。”
说着,陈文对陈瑜说,“怀瑾兄,要不你去和你儿子一起住在一块?省得令郎担心记挂。”
这时陈翔向陈文深深地鞠了一躬:“怀崇公如此体贴入微,思及方才行为,陈翔愧不敢当,无地自容。”
陈文脸上浮现出长辈特有的欣慰微笑,说:“年轻人火气大,这没什么,谁还没年轻过?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陈翔接着说:“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这位田奇兄弟帮了我一把,我想让他和我待在一块,一起回祁县,不知是否可行.”
陈文说:“这位田奇本来也不是我们家里人,是请来的教头,也轮不到我们来束缚他。既然是季云你的朋友,那和你们同住也不妨。”
陈翔听过这话,一个踉跄,身后韩青赶紧凑上来,搀扶住了他。陈翔有些无力地笑了笑,向陈文道谢之后,由着伴当搀扶,缓缓的回到客房去了。
这边连陈璜也有些唏嘘,小声说着:“挨了家兵几棍子,那么紧张的对峙了半天,又挨了那么狠的几鞭子,血肉凡躯的,怎么受得了。”
陈文摸了摸自家孩子的脑袋,轻轻叹了口气。又凑到陈瑜身边,颇为感慨的说:“我一直都担心,太原陈氏年轻一辈缺少历练,没什么能挑大梁的干才。可现在想来,”说着,看着渐行渐远的陈翔一行人,“有子如此,为父不易啊。”
陈瑜转身,给了陈文一个极具士族风仪的微笑。
“有子若此,尚且不易。令尊如此,如之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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