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脚步走多远,在玄风的脑海中,只有故乡的味道熟悉而顽固。
早间卯时三刻,兰师姐使唤竖笛,吹起了天音。
太阳跟着雄鸡一起慢慢爬出鸡圈。街市的烟火气把初冬时节挂在屋檐上的寒霜融化——玄风知道,他要开始坐牢了。
优质的泥煤从来不会挑剔炉灶,对于这位盘古大陆伽蓝中洲四十五代《烈火诀》非物质文化传承者来说,想要造炉生火,最重要的一步不是造炉,而是点燃稳定且长久的火焰。
不论是活跃在璇玑星的美食艺术家拔子叔,或是生存于盘古星的炼丹发明家秦环真——他们都知道,做人最讲究的东西,就是以人为本的那一点点火候。
要把帝王仙家燃灯炼器的真火,变成村镇乡野烧水做饭的凡火,旧时王谢堂前燕,送去寻常百姓家——其中最难攻克的关卡,也是火候。
优质的尘晶往往只需要简单的石洗方法。通过《烈火诀》的沧海落日观想,玄风于精制作坊中站定,三元抱一行气自然,呼吸金乌朝阳开天辟地的那一股清气。
他使唤三昧戏法去抖弄木筛,叠加纱布,再以彭祖湾清冽的山泉水,反复冲刷这些天杀狗日的尘霾石渣——用他敏锐的火土双灵根,分出杂尘晶之中的火尘晶。
于此同时,富贵总管也带着工坊伙计来帮忙,不过这位老资本家从来都不会亲自动手,甚至带来的人也帮不上半点忙——
——他们只是来给工坊修补外墙,把漆泥浆膏填满这间临时加盖的木框架建筑里,至少使它看上去像那么回事。
对于大师来说,这么一点小小的干扰绝不会影响尘晶泥煤的制作过程。
但是很可惜,玄风根本就不是大师,他当场破了大防,导致这一回次《舌尖上的盘古》整段垮掉。
......
......
“至于吗!至于吗!?”玄风童子刚做完毛料分液处理,再提纯的时候。几个泥瓦匠进来乒乒乓乓一顿砌墙操作——他无法维持三元抱一的集中状态,一下子被心魔控制。
“至于吗?!总管?你不来倒好!我以为工坊就是这个原始自然的装修风格...”
“你带着这些人来,我他妈就开始烧心呀!”
“怎么的?我要当街卖艺还是怎么的?我要使唤仙法给这些泥胎看?”
“和他们做一份工?在一个屋里?”
陈富贵笑呵呵的说:“哎!要不你自己造个工坊?”
玄风童子满脸委屈,又不好伸手去打笑脸人——因为他打不过,退一万步来说,打得过他也不敢动手。
修造供暖煤炉的工期只有三十一天,在十月到来之前,他必须把成品做出来。
富贵总管给玄风的工期非常紧张——按照玉衡派的修建锅炉丹鼎的标准,火工坊和玄铁坊这内门外门两个制器单位,设计新的用火工具,工期都是按年算的。
毕竟火元灵气暴烈恐怖,一旦发生安全事故,造成的伤亡损失难以估量,绝不能出差错。
“你们先搞。”玄风当场撂挑子不干了,他无法接受这种科研环境,本来就是闭门造车,全靠他一颗脑袋硬想,也没有同道中人与他一起做学术研究。
现在又多了几个泥瓦匠,他如何能静下心来研究这个尘晶的火候?如何造出凡夫俗子也能用的泥煤?
凡俗百姓家的铁器陶器,根本就受不了真火灵火的烹煮烧烤,火灵气的温度变化太快,百姓家里的垃圾灶具,根本无法经受火灵石锅炉的炙烤——通常都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开裂报废,烧个几秒就要发红穿底。
“哎!我想到办法帮你降伏心魔。”陈富贵挤到玄风身边,扶正眼镜,单手指天变成武灵点子王。
玄风连忙把筛滤篮和纱布网收好,只怕泥灰尘晶飞进总管的肺里。
“什么呀!什么...”玄风童子满脸不耐烦:“我这心魔没救!我最讨厌俗人了!”
话还没说完,从东郊泥地跑来十几个孩子——
——最大的不过十三四岁,最小的才八岁。
大多是佩县本地人,也有三四个从乌鸫国西南滘县逃饥荒来的外地娃娃。
这些小宝贝搂着草木灰布包,扛起满是柴炭的竹篮,抱住盛放红泥的瓦罐,跟着草上飞兔子精蹦蹦跳跳的往石洗工坊赶,把制作泥煤的材料送来了。
玄风原本是怨气冲天的样子,可是见到这些脸蛋冻得发红的小孩,却怎么也生不起气来——他赶忙跑去工坊的毛料间,把大部分石皮料子都扫到须弥芥子去,只怕扬尘害了孩子们。
“武灵大仙!武灵大仙!打妖怪的武灵大仙!来了来了!来了!我来咯!”有个女娃跑得最快,把瓦罐顶在头上,越过工坊的门槛还差些被绊倒。
不等富贵去扶,就在总管还顾忌璇玑星强横肉体,害怕误伤幼童的那点功夫里——
——玄风催动三昧戏法,一红一黄两头鸾凤化形托住罐子。他三步并做两步,扶住小女娃的胳膊,拍干净这小娃娃的衣服,扫去棉袄衣袂的泥点。
“嘿!武灵大仙!好厉害呀!好神奇耶!”女娃似乎跌得发蒙,回过神来已经站直。
玄风没有急着答话,一脚把门槛给踹开,把这一尺来高的仙家门第蹬碎了。又赶将出去,要孩子们把制煤的湿料堆到通风透气的工坊院子。
从精制作坊走回大厅,玄风脸上依然是郁郁不快,不过再也没有怨气冲天的意思,再也没有烧心之苦。
“我不是武灵大仙...”
吹火童子佝下腰,他往纳戒里翻找,似乎找不到合适的报酬工钱,他不喜欢俗人,更不喜欢俗物,连金银都没有。
“女娃,武灵真君是我师父,这里是我的道场,你喊我玄风真人就好。”
“好呀!”小女娃刚才跌进房里,棉袄领口的绳扣也断了,似乎有风灌进去,但是她一点都不觉得冷——似乎这漏风的破屋子,也有看不见的火热鸾凤在盘旋。
玄风伸出手去,把这绳扣重新绑好,回头看了一眼富贵总管。
富贵总管一声不吭偷偷递来一把莓果,都是从武禅披挂里薅来的俗物野果。
玄风二话不说就拿来送人了。
“谢谢啊...”
“不谢谢!不谢谢!”女娃立刻应道:“总管大人说,帮忙打草拾炭拌黏土,都要结工钱的!”
富贵推了推眼镜:“肯定会给钱的啦。”
从女娃身边钻进来一个年纪更小的妹妹,似乎懂事更早——
“——真人,你有心魔嘛?”
玄风愣了那么一会。
小妹妹接着问:“心魔是什么样的呀?”
另一边,还在泥坪里挖洞丢石头耍的几个男孩也凑了过来。
“总管喊我屋里头几个兄弟都来看你!玄风真人!心魔怕我们,我们来了,心魔就跑咯!”
“它长什么样子呀?”
“比黄沙老鬼还厉害?它吃人不?”
“玄风!玄风!加把劲哦!我老娘一个人背不得那么多柴!老爹在灵矿把腿绊断!他动不得咯!心魔在哪里啦?”
“你喊它出来!我要打死它!”
玄风童子突然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哈!对!对!对哦!”
他并不想去戳穿富贵总管的谎话,烧心之苦也消失。本来枯燥无味的石洗工作,似乎有了更重要的意义。
把莓果都分出去,玄风童子只觉得工坊安静下来,草料木架建起的窝棚也不那么丑陋碍眼。
富贵总管问:“暂时能解决烧心之苦?”
“嗯,总管...”玄风难以描述心境的剧烈变化——
——起初在烂木林见到罗平安和陈富贵,在玄风眼里,这两个璇玑星来的异人一个冷血残暴,一个狡诈奸猾。
他在玄真道人门下求学多年,总要分清楚门里人和门外人,划分开修行人和普通人,认明白贵人和贱人——不光法宝法器要讲三六九等,人也是如此,久而久之他就开始着魔。
他转到武灵真君门下,还有些不适应——暗自腹诽,筑基怎么能指教金丹如何修行?
没有师父继续传《烈火诀》,失去功法支持以后,玄风也不敢回秦家庄谋出路——毕竟玄真的死也和他有关。
跑到武灵山来,他原本只是抱着碰碰运气的想法。或许这初创产业还有他的干股,可以借力使力乘风而起——他也能腆着脸说一句,自己是太乙玄门的长老,以后武灵山的资源少不了他一份,
“我以为...武灵真君只是一个敢打敢杀的莽汉。”
富贵小声嘀咕:“他确实就是...”
“啊?”玄风没有想到富贵总管会背后说掌门的坏话。
“玄风。”富贵接着说:“我原本设计,要两个月之内,把彭祖三圣杀死,打倒这些披着人皮的妖魔。这需要极大的勇气,平安师兄当然要敢打敢杀,而且要鲁莽果断。”
“可是杀了以后呢?”
玄风:“以后?”
“对,以后的事情呢?”富贵总管用力拍了拍玄风的肩:“如果只是杀了妖王,占了妖王的洞府——不管百姓死活,那么搞一套妖怪功法,把彭祖湾的老百姓吞进肚里增进功力,再去对付天魔?”
“如此说来,我和平安师兄与妖魔有什么区别?武灵山变成武邪山?武魔山?”
“修行人也要吃人肉喝人血么?何必多此一举呢?让彭祖三妖王来办这个事,不好么?”
“灵根从来不挑种,不负苍生不负卿。你能帮助一百个人,帮助一千个人,或许这些人以后就变成你的同道,他们也要来帮你。”
“你想不通的事情,他们能帮你想。”
“你无法完成的事业,有徒弟来帮你完成。
“泥胎可以打碎你的心魔!”
玄风听得热泪盈眶,单手掩面擦去泪水,也顾不上火辣辣的尘晶渗进眼睛。
“富贵总管...”
“男人搞事业!一定要有使命感!这是武灵山的企业文化!”陈富贵语重心长:“看来你明白我说的东西了。”
玄风指着另一条胳膊,泪如雨下——
“——不是,你拍肩膀的时候,把我胳膊打断了。”
“疼...”
......
......
县衙兵器房舍里,罗平安突然打了个喷嚏。
他出枪失准,封闭的房室内,土灵气跟着乱了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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