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蒙感觉身子都要被车马晃碎了。
不知怎么,他疲乏的很。
一旁跟着的随从也瞧出自家三郎精神不济,掀开帘子一角,关切问:“三郎,要不小的让车队慢些赶路?”
朱蒙骂道:“猪脑子!慢些不也是要走。”
他没再搭理随从,眼睛一瞥问车夫:“离县里还有多远?”
车夫忙躬身说:“还有二十多里,若是慢点走,今晚戌初之前怎说也能到了。”
那都什么时候了。
朱蒙看着天色,冬夜漫长,那时候天色早黑了,朱三郎可不想一直都在马车里颠簸。
见主家不愿,车夫同管事商议了一番,车轮重新滚动,照原样行驶。
管事瞧见朱蒙懒懒倚在车壁,半阖着眼睛,吩咐车马四下跟随的人全都闭紧嘴巴,不要出声聒噪,扰了三郎休息。
就连跟着四个衙门官差也都点头应下,一个个默不作声跟在车旁。
他们是朱家的外人,一早就被打点好关系,此时见到朱蒙这位官家定下的罪人,也恭恭敬敬,不敢有丝毫怠慢。
这本该是朱三郎的流放之路,硬生生过成了踏郊春游。
天上仍在刮着雪,越刮越高,卷动着漫天积雪,白茫茫一片,上与天相接,下与雪地勾连,模糊了彼此界限,四下雪白,让人看不出何处是天,何处是地。倒显得这一行车队,像是在天中游动一般。
雪地上,随从骑在马上,帽檐沾满了冰晶,喘气都呼出白雾,被朔风吹得脸皮生疼,下意识回头瞧了瞧。
许久未见,昨日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走了一天的那个商队,不见了踪影。
“总算把这帮走商的甩掉了。”
他嘀咕一声,看着西边涌动着金光,照亮半边天空的沉沉落日,往衣裳毛领里缩了缩脑袋,看向不远处县城的城门,在褡裢里摸了摸,掏出他朱家的令牌。
守城的两个衙役闲闲地凑在一起烤火,正月里县令发话,不收过城费,因此他们也没什么事做,任由百姓在城里走动。
见到远处有一行车队才精神起来,从地上站起。
没等他们上前收税钱,就看到那些人衣冠不凡,神情倨傲,所骑皆是名马神骏,看着像是大家奴仆,为首一人骑在马上,掏出一个令牌。
钱是收不成了。
衙役们对视了一眼,彼此眼中尽是遗憾。
点头躬身等着这些人进城,一个衙役才抱怨:“别人都在家里过年,怎么就咱们兄弟要在这守门。”
另外有人也说:“就是,县令发话,正月不收入城费——一个子儿都没有,还要咱们守着作甚?”
“闲的。”
“咱们在这守着也没个好,要不一会往去窑子逛逛?我好似听到了女人的动静。”
身边几个衙役都笑着啐他一口,“什么动静?我咋没听着。我看就是你想去。”
那衙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心里也拿不准,嘿嘿笑了一声。
……
……
城门附近。
见到车马进城,李浔远远指着方才那说话的衙役,对宁二说:
“这人耳朵灵,记得避过他。”
宁二点点头。他眯着眼,仔细看了一遍那人的脸,把对方的模样记在心里。
仔细把这人记在心里后,他再看向李浔,眼神有点为难,犹豫了下,他问出口:“郎君,咱们就不能抓个卖皮肉的做这事么。”
他有些不好意思:“我一个男人,来学,来学这种……”
剩下的话他有些说不出口,宁二低头,有些不安地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裳,他就没穿过这样的衣裳……料子是不错,但就是有些古怪,腰紧了不少,领口又松了些,脚腕处短了几寸。
不是他之前在街头要饭,没有长裤穿,只能穿夏日半短的裤子的那种短。
这衣裳短的很微妙,走路的时候刚好能露出一截细瘦的脚踝,宁二有些不安地往下蹲了蹲,试图盖住自己的脚面。
换做是一天之前,或是一个时辰前,他都想不到,自己会有这么“大家闺秀”的一天。
他紧促地扯了扯顺来的衣裳,捂紧自己的胸口。
宁二难得这样扭捏,简直手脚都不会动了。
李浔瞧见,说:“不必真让你去做什么,只需要留下一个轻佻的背影给外面人瞧,到时候糊弄住他们即可。”
宁二只得点了点头。
他想起郎君之前允诺他的话,念在那银子和书的份上,慢慢直起了腰。
张了张嘴,试图在嗓子里调出个规整的音。
“官、官人~”
……
……
官差就歇在落脚的院子里,和朱家的车马睡在一块。
这次,朱三郎连瞧也没瞧,直接让随从驾车,送他到一户酒楼前停歇。
舟车劳顿了两日,朱蒙一直没歇息好,心里怨着那些挑拨他的人,脑子一刻也不停地想着蔡攸,童贯,何志这三张面孔,闭上眼睛,都是他们说的一一句句话。
可能是没歇息好,朱三郎感觉心口一蹦一蹦跳的厉害。
他也没有叫人作陪,而是拿钱砸了最清净的上房去休息,闭上眼睛,听着外面的落雪敲打的窗棂。
雪粒极有力气,被风吹得满天乱舞,像极了他此时的心绪。
朱蒙闭上眼睛,在心里想着。
或许,一开始给钱塘县县丞使钱的时候,他就不应该念着这是家事,不与钱有义议论,自己做了主意私下舍钱。
他花了那么多银钱,舍了一个又一个人,朱鹏离开他了,聂晓也被发落出去,钱有义跟着他一路南下。
牺牲了这么多,舍了这么多,他本以为可以把事顾全,把官家的差遣做好,让景灵宫修缮的熠熠生辉,远胜从前。
他也能跟父兄一样,有个大官当。
朱蒙重重吐出一口气。
他眉头皱的极深,靠在软枕上,一件一件把这半年发生的事在心里想明白。
朱三郎喃喃说:
“往前也不见大哥他们出事,偏就我管着出事,景灵宫不修也好端端的,偏就我去修,反而还塌了,正好塌在乾位……天不助我啊。”
这么想着,他心里生出一股戾气。
凭什么同样是做事,蔡攸能随意把他当作棋子扔出去戏耍?凭什么童贯闲笔上书就得让他上前赔不是?凭什么何志也能拿他当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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