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座上,杨中立还在说着:“唐盛极于明皇,开元年间,盛治垂平,可谓万国来朝,这样的君上不可不谓明主。让人痛惜的是,到了晚年,唐明皇便宠信小人佞幸,不识得狼子野心,生生酿成安史旧乱……”
“盛于斯,毁于斯,不可不谓玄妙。念及竟以人君之身,悖逆人伦……”
几人正吃着菜,听着说书的老寒儒在桌上重重一敲醒木。
“是所谓万法皆空,因果不空也!”
刚落音,门“咣当”被推开。
管事踉跄,没顾着还有宾客,急匆匆直接道:“三郎,四郎,出事了!”
李浔放下窗子,收回看着外面街道的视线,看了过来。
……
……
一片狼藉中,杨中立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这些贵人忽然都走了。
他想着自己方才听到的消息,生怕被追责下来,连忙收拾好自己的包袱,扒了一口桌上香气扑鼻的冷饭,狼吞虎咽吃了几口,心里遗憾没能等烤羊上来,这些贵人就离去了,那是樊楼的大菜,滋味香着呢。
正遗憾着,就看到桌角上微微闪着银色的亮光。
他抬头看去。
是一锭银两,约莫十两重,银光润泽,惹人喜爱。
他愣了愣,连忙揣进怀里,卷着一起带了过去,他身形老弱,又瘦又干,只留着一把长须,下了樊楼,与那些急匆匆离去的官宦人家下仆擦肩而过。
李浔也远远站在一角,瞧着匆匆而去的何家下人。
他声音很轻,消散在热闹的戏耍欢呼里。
“一个。”
……
……
人已经散去,李浔重新回到家中。
他吃的七七八八,回到书房,解下披风,坐在桌案前,静静坐了一会,铺开纸张,等着心绪逐渐平静下来。
滴水磨墨,研磨着墨条,从一旁拿过一册字帖,临习起来。
这是他学到的一种平复心绪的办法,看着笔画一个个写下,小字在纸上浮现,纷杂的心绪也就平息了。
过了许久,戴平安从外边进来。
“郎君,事情办成了。”
“果然如您所料,朱勔动手了。”
李浔问:“何家派去查的人是谁?”
戴平安嘿嘿一笑:“正是刘先生,刘克。”
“那他有的忙了。”李浔轻声说,打量着自己方才写下的字,仔细推敲了一遍整件事,“就这样吧。”
戴平安好奇:“郎君你之前让刘克也给朱勔送去一封信,为何刘克写信无用,您的写的信却被朱勔这样重视?”
李浔放下笔。
他道:“很简单。刘克所书,我猜多半是围绕在朱家举事弹劾奏疏上,言语有谴责之意,一瞧就能瞧出跟脚。像朱勔这样的人,不会把这些责怪当回事。”
“更何况,我让秦肆截取了他的信。”
李浔从怀中取出那封信。
这样紧要的东西,他一贯是随身带着,免得被人作乱翻出来,成为证据。
瞧了两眼,李浔把信扔进炭盆里,瞧着火舌舔舐着笔墨,吞噬着纸页,过了一会,只剩下灰黑色的灰烬。
戴平安松了一口气。
“何志已经死了,这件事就算结束了。”
听到何志的死讯,他心中一块大石头被瞬间搬走,轻快起来。这样的人要是能长命,才会让人呕死。
李浔摇头,看着自己写着的字,从一开始字迹带着锋芒,一直到后面逐渐藏锋,与字帖上的笔法逐渐接近。
他轻声说:“何执中委任我做事,我得把事情做完。”
戴平安这才想起这回事。
他一开始都没把这事放在心上,郎君居然要履行做完么?
书房里很安静,李浔起身,推开窗户,看着外面厚厚的雪地,不知想起了什么。
李浔静静站了许久,看了外面的雪地,想了想,问起一件事:“那些流民,如今在酸枣县的宅子里,住的如何了?”
戴平安在一旁道:“都已经安顿下来了,给他们换了衣裳和药,我从十几个药铺,买了许多治伤寒和冻伤的方子,这般不让人容易察觉。”
李浔说:“把这些人仔细看管起来,流民人数过多,容易生事。”
戴平安嬉笑道:“小的早就这般做了,我把这些人里的同乡和相识的人打散,又有先生不断教化,如今这些人都知道感恩,也都蒙念郎君恩情,跟聂二那种害人的东西不同。”
“做得很好。”
对于下面人,李浔向来是不吝夸赞的。
他也微微笑起来,敲了敲自己的肩膀,松动一番筋骨。
“走吧,不管发生了什么,总之今日我们是可以安顿休息下来了。”
他说:“长乐先前不是说想去集市,我们今晚去大相国寺走一趟,再给她买一副字帖,买点她们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
戴平安也笑起来。
“按照小娘子的想法,还得给猫儿买些鱼干。”
李浔自然自无不可。
他道:“那就一起买去。”
隔日下午,办完了官署的差遣,也为嘉王殿下讲过了书,李浔把刘承辛和黄三娘提走,带到马车上,去见何执中。
相府如今处处缟素,走过去一片雪白,和地上的白雪互相映衬,看久了眼睛刺痛。
何执中就坐在这一片雪白之中。
见到李浔,听完这两人说过交代,他面上没有丝毫表情,死过了两个儿子,他却没有长子去世那时的悲痛不能自已,终于像是个宰执朝廷的相公。
他看了一眼仆从,仆从心领神会,屏退出去,连地上跪着的两个流民也一起带了出去。
书房里只剩下李浔与何执中两人。
何执中苍老的嘴唇微动,喃喃道:“朱家……”
朱家已经杀了他两个儿子。
他看向李浔,道:“你做的不错,接下来,替我看管着朱勔朱蒙这两个兄弟。”
李浔颔首。
“自当为何公效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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