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观道:“不去怎么能行,我这些日支了俸禄,为他们去典当买些木料和被褥,就算如此,尚有大半人没有遮风避雨的地方。”
他叹息说:“以我一人之力,还是难以救这上千流民。”
他灌下一口冷茶,喝进嘴里又苦又涩,何观又在心里想着调任的事。
明日就去同爹说,看看哪处能有空阙,等把这些流民安置妥当,他就到州县作官。
过去他只是修书教书,空空浪费了十年光景,竟然不知在他读着圣人之言的时候,世上还有这般困苦。
何志瞧兄长出神,笑了笑。
他说:“一人之力确实难改变什么,我听闻朱家正缺人,为赶工期,那朱三郎愿以每日四十文的价赁人修缮景灵宫,不如兄长去说给他们,也能补贴些银两?”
他劝说着:
“我也知先前朱家做的不是,让人泡在冰河里凿冰拉纤,简直害人。”
“但童贯先前已经上书弹劾,这几日又有张相公压着,朱家万万不敢糟践这些人,银钱定然按时发放。”
他抿了一口茶水,带着苦味,这是径山的好茶,细品有着微微的回甘。
四十文都不够这茶水一泡,他花了二十贯才得一钱茶叶,多了老翁不肯卖。仅能喝几次,要泡的这般浓,又要多放一倍。
四十文很少,但却是这些人的活命钱。
何观思索良久。
“我去试一试。”
先前碰了壁,何观没有直接前往城外,怕这消息是假的,再让城外那些苦命人失望,白白奔波。
他亲自往景灵宫跑了一趟,里头是不让人轻易进来的,怕碰坏了东西。
何观远远走在外围,瞧见了许多民夫。
他穿着官袍,找到一管事模样的人问。
“他们在这做活,你们给他付多少钱?”
一个高高瘦瘦的管事掀起眼皮,脸色有些不耐,见到来人穿着一身官袍,衣领的针脚细密又暖和,瞧着不凡。
想到上面的交代,管事又挤出笑意堆在脸上。
“这位官人,如何来这了?”
他和善道:“如今景灵宫还未修好,这地方人来人往,腌臜得很,到处都是土灰,官人来这里作什么?”
何观又问了一遍。
“我瞧这有许多民夫,今年的征役应当已经过去了。不知他们在这做活,能拿多少钱?”
管事又高又瘦,立在冷风里像是个麻秆。
他紧了紧衣裳,让何观瞧那正运木头的民夫。
管事笑了一声,道:“他们运道可好了,工事吃紧,官人给他们一天发四十文,干满三旬就能领一贯多钱,还供餐食。”
“要不是实在缺人赶工,我们官人也舍不出这么些钱,世上的好事我瞧都让他们赶上了。”
何观问:“还供餐食?”
他可是记得,朱家一开始在城外征人的时候,说的就是供餐食,来哄的那些流民都按了手印。结果两顿饭变成了一顿饭,声称的有菜有馒头,变成冻得又冷又硬的稀粥。
瘦瘦高高的管事压了压衣角,人瘦的像是要被这冬日的大风刮跑了。
他声音沙哑:“可不是,他们要多干活,官人心疼他们,自掏腰包拨了钱,给这些人吃的饱饱的。”
管事指着说。
“您瞧,这人要是没吃饱,走路都是浮的,他们身子个顶个的发重。”
何观一瞧,确实是这样。
他还想要再多瞧瞧,被那管事支走了,说有他这身份贵重的人物在,那帮力夫不自在,干活不尽心。
临走前,何观拉住他袖子问。
想起之前见到另外一个管事的说法,他有些放心不下:“你知不知道先前有个管事,面白,有些胖,比你高些,之前督管河道漕运。”
瘦高管事笑了。
“您说的那是马管事马鹏,他贪了不少银两,还暗中做了不少手段,这种手脚不干净的人哪能用他?早就让郎君发落了。如今这头是我主管。”
说着,还站正了正,挺起腰身。
若不是过分细瘦,瞧着还真有点威风。
得了这么一句话,何观稳了心。
等人离开后,管事收了笑,坐回凳子上,把先前买的烤栗重新揣回怀里暖手。
他吩咐旁边的人:“支了一餐饭,午间教他们别吃了,正好多干些活。”
侍从躬身:“小的明白!”
转身,又依次去吩咐下去。
瘦高管事剥着手里暖腾腾烫乎乎的烤栗,送入口中,烫的直吸冷气。
吃完,管事嘲了一句:“还以为不回来呢,白等了整个晌午,心这样细,这不耽搁事么。”
何观回了衙门,等李浔授课回来后,又按照承诺,小声教他辽语,一直学到下衙,两个时辰讲的口干舌燥。
何观喝茶润了润喉。
从桌上拿起一个册子,递给李浔:“你照着这个学,若是有什么不懂的,明日来问我。”
李浔接过,瞧了瞧。
原是一册辽国小儿学字的书,适合开蒙时用。
“多谢呈君。”
何观抱着茶杯,到点下衙,部堂里的官吏全都走空了,只剩下他们两个。
“我瞧你学的颇为顺畅,也有些底子,先前可是学过?”
李浔颔首。
“是,早前办蹴鞠大赛,有人来自辽国,同他学了一些。”
何观赞道:“学的颇好,已经像些样子了,再过些日,就可以试着译些我们宋人的词。”
他私底下和李浔说话,彼此志趣相投,口风就不由松了不少。
“我已经决定,今晚回家后就同我爹说,往后外放到下面去做事。”
何志想起京畿的大雪,又想起夏天时京畿的旱灾。
那些流民,夏日时挑水运水,守着干裂的耕田直抹眼泪。
到了冬天,老天爷倒是降下雨雪,大雪把他们的房屋压塌,有不少人就死在了雪灾里,再也没能睁开眼睛。
他感叹道:
“身为县官,起码能庇护一地百姓,总比这样死守圣贤书读着强。”
何观眼角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在李浔面前流露这样的心绪,歉意道:“我说的有些多了,就当是个痴人痴语吧。你这样的年轻人,不该听这样颓废之言。”
他说:“李浔,再过两年你就要及冠了吧,真年轻啊。家里可提前为你取了字?”
李浔家中当然是没有长辈的。
那个在摇家村乡下的茶农之子,早早就没了双亲。
他道:“已经取好了,字洄之。”
“一寻一回,好名字。”何呈君赞道,“等你二十岁生辰,我送你一副白玉冠,贺你李家玉树已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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