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
朱三郎赞着樊楼的席面,喝着美酒,一起吃了许多菜,才不经意提起:“我曾听闻,李郎君与童监军颇有交情?”
“算不上有交情。”李浔喝着杯中美酒,说:“只是先前在太学时见过一次。”
朱三郎笑了笑,他来拜访前,虽然没有足够的时间把李浔详细的查上一遍,但找人打听两句的功夫还是有的。
只是见过一次,就能让童贯送上信物。
真当童贯是乐于助人的善人?
他抿着杯中的美酒,越喝越像是江南之地有价无市的名酒,他不经意地打量着这个庭院,在冬日也有葳蕤绿意,这样的院子,四季都有景可赏,富贵非常。
听说蔡家老四因为这宅子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来之前,朱三郎在心里还不情不愿,如今亲眼见到李浔,再见到这清贵的院子,面对真人,心里那点不情愿早就烟消云散了。
只剩下心惊。
他眯着笑眼,亲自给李浔倒酒。
淡色的酒液倒入玉杯中。
“我观李郎君,日后定然不是寻常人物,这一杯酒我敬你!”
看着李浔喝下,他用筷子夹起茭白,咬了一口,灌下一大口酒。
“我今日来见李郎君,是有一件事,希望君能援手相助。”朱三郎身上都是酒气,叹息说,“实不相瞒,我爹派我来京里做事,本想着让我历练历练。”
“没成想,不知如何恼了童监军,弹劾一武官贪墨,送钱的就是我朱家。”
他举着筷子,吐出满腹苦水:
“你说,我家又无人在京中做事,我年纪又轻,怕压不住阵仗,给列为使了一些银两,希望这些官人们能大人有大量,也给我行些方便,莫误了工期,怎么就被这般误会!”
“下面的人办事不利,童监军那许是有误会,我已经让人上门赔罪,好说歹说,才哄了他老人家高兴。只是……我还听闻那武官同蔡家交好,唯恐自己做的不够周到……”
他期翼的目光看着李浔。
朱三郎举起酒杯。
“我听闻李郎君同蔡直学士交情颇深,彼此以兄弟相称,这一杯酒我敬你,希望李郎君能为我朱家说情一二。”
“要是需要银钱,我朱家出,要是哪里做的不妥当,我朱家来改!”
他仰头,灌下满满一杯酒,酒液顺着脖颈滑过。
放下酒杯,抬手又要满上。
被李浔叫住制止:“不必了。”
他说:“三郎的想法我已经清楚了,若只是说些话,能解开误会就最好。只是我不知此事的来龙去脉,不敢贸然答应,还请三郎同我明言。”
朱三郎苦笑。
他说:“这件事,实际上应是我朱家的管事冒犯了童监军……”
他三言两语说出始末,大概是朱家的管事刚进京,贸然送了许多份重礼……
朱三郎说的口舌干燥,才把这来龙去脉讲清楚,抿了一口苦酒。
他脸上挂着怅然,遗憾说:“我那管事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心里忧惧,已经自裁了,唉,何至于此!”
李浔低着头,给妹子剥着鱼刺,自己又抿了一口酒。
他心里想起来一件事:昨晚刚得到的消息,朱家那管事杀了三个流民,砍下他们的人头用来赔罪。
没想到今日朱管事就已经“自裁”了。
他低着头用干净的筷子剃掉上面的鱼刺,做的利落而简洁,蘸了蘸碗里的汤汁,夹给长乐。
朱三郎心里惆怅,注意到李浔的动作。
视线移了移,看到一个很小的女孩子,扎着小小的蝴蝶头花,披着小小的斗篷,脸有些圆,头发微微发黄。
坐在特别加高的椅上,攥着小一号的筷子和羹勺,吃着鱼肉,小脸认真。
他笑了笑,问:“这就是令妹?”
“是。”李浔说。
“怎么不见她说话,难道是怕人?”朱三郎摸了摸脸。
李浔说:“家妹有疾,不能人言。”
朱三郎多瞧了那小孩的脸,心里有几分可惜,瞧着模样可爱,却不会说话。
紧接着,他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
朱三郎坐直了直,放下筷子,看着李浔,缓缓说:“我家同院正有几分交情,之前来家里问诊过几次,不如约个日子,我请太医院院正来瞧一瞧。”
李浔也认真起来。
摸了摸小孩顺滑许多,养了许久还有些发黄的头发。
他郑重道:“多谢。”
他们说话的时候,小女孩埋头吃着饭。
她年岁太小,之前在村里长大,因为不会说话,兄长很少让她接触村人,怕被拐走。如今来到汴京,家里除了兄长就是兄长的朋友、家臣和下人,也没有人对他不能说话表达恶意。
她还不能理解朱三郎语气中的惋惜是什么意思。
这两个人怎么都不吃了。
话有那样好说么?
李长乐偷偷伸出筷子,趁着兄长不注意,多给自己倒一杯饮子。
抱着杯子,她眯起眼睛,像是偷吃到油腥的猫儿,小口小口喝的满足。
兄长应当没注意吧……
送走了朱三郎,下人收起餐盘,把碗筷叠在一起,利落地抱走洗刷。戴平安方才瞧见了李长乐的小动作,对小女孩顽皮地挤了挤眼睛,嘻嘻一笑。
小孩警觉地瞄着他。
抱住自己的杯子不撒手。
吓唬完小孩,戴平安走到书房,收起了嬉皮笑脸的表情。
他道:“郎君果然猜得不错,朱家这就找上门来了。”
李浔靠在椅上,给自己按着脖颈:“他们必然会过来,如果不来,那谁去给童贯和蔡攸说情?”
京中同时符合与蔡攸交情不错,又认得童贯不被他第一时间打出去的,除了梁师成和高俅这样的高官。
就只有他了。
但他心里还有另一件疑虑。
李浔问:“按说修缮景灵宫这样的大事,朱家怎么就只让一个年轻人来?”
他观朱三郎行事,心肠颇直,心直口快,还没学到那些生意人和某些官员身上的油滑气。朱三郎说话的时候,他都听见身后那门客咳嗽了好几声,像是在提醒。
戴平安已经仔细查过朱家和这位三郎朱蒙。
早在十几日前,李浔就吩咐过他。如今又吃了这么一顿饭,亲眼见到朱三郎的为人,更是摸透了他的脾性。
戴平安笑了一声:“这三郎同他大哥是一母同胞,得宠得很。早就说着要自己做事,朱家派了得力的管事,又有门客跟着,时不时商量几句。”
他说的十分刻薄:
“只是修缮而已,运些石头和木料,做事都有下面人安排,哪用得着他出力?就算是拴条狗上去,狗都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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