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有义想了想。
开口说:“我知三郎同我说这话,是想要我解决问题。要解决这个麻烦,就得知道全局,三郎可不要嫌我说的冒昧。”
“先生请言。”
朱三郎大喜过望:“只要是我知道的,定知无不言。”
钱有义没有问起修缮景灵宫的细节,也没有问他们是怎么贪的钱。
而是问:
“我知童节帅一向同主家交情颇深,此次为何上奏弹劾?”
提起童贯,朱三郎重重叹了一口气,“谁知他是怎么想的,自从崇宁年间他童贯领兵,就离了杭州,说是旧交,如今将近十年过去,也不剩下几分。”
钱有义摇头。
他说:“还请三郎仔细想一想。像童节帅这样的人,是不会做吃力不讨好的事,他所图必定有利。”
朱三郎发愁,抓着头发。
“下面的管事已经使了五万贯,总不会是钱没有使通……难道是那冉元武同他有旧仇?”
他念着那冉元武,想了又想。
只知道冉元武是一中阶的武官,还是遥郡官,不是正任,这种小官汴京一抓一大把,往前都不被他放在眼里。
朱三郎只是让下面人给了几千贯打发,就调来了那么些兵卒给他们做活。
没想出其中关窍,朱三郎抬起头。
“还请钱先生教我。”
钱有义背脊挺直,穿着一靛青色旧袍,他脾气古怪,明明朱三郎给他赏了那么多钱,却依然只穿这破旧的衣裳,说是旧衣难舍。
他爹,朱官人就因为这一句“旧衣难舍”分外看重此人。
觉得其人得富贵而不忘本心。姓钱,却没有被钱财蒙了双目,让此人跟在三郎身边,时不时指点一二。
钱有义捋了捋胡须。
他缓缓说:“童节帅是宦官起家,除了官家的看重,身后空无一物,这样的人所仰的只有天子和银钱。”
朱三郎忍不住说:“我给他使了五万贯钱……”
钱有义笑了笑,他看向朱三郎。
“我听闻,冉元武是京党人,时常参加京党的小聚,与徐非白之流关系密切。徐非白是蔡京的外孙婿。”
朱三郎听着,钱有义声音镇定平静。
如涓涓细流,稍稍压下他心中的躁动不安。
他思索着:“先生的意思是说……”
钱有义拿着扇子,往南边指了指:“我还听闻,童贯自从当上了西北监军,对西北之地武官的任免,往往不从部堂指示,也不经过蔡相公所在的政事堂,而是自己发落。”
“一次两次,蔡相公看在当年助相之功忍了下来,但后面年年如此,就难忍了。”
他缓缓说:“我想,两人交恶,源头就应该在此处。”
他这么一指明,朱三郎想起一事,说:“我听大哥提起过,去年蔡相公驳了童贯开府仪同三司的诏令。”
钱有义含笑。
朱三郎越想越是如此,他说:“我明白了,冉元武是京党人,童贯如今咬死不放,所针对的是京党,不是咱们。”
他站起来,拱手。
“多亏了先生指点,若没有先生,恐怕三郎还蒙在鼓里。”
想通这事是童贯和京党之中的龌龊。
朱三郎冷笑:“都是他和蔡家人的麻烦,却连累到我朱家。”
钱有义也站了起来,侧身避让,他没有倨傲,觉得是自己的功劳。他把朱三郎重新扶着坐回椅上,又提起一事。
“要解决此处,还需郎君狠下心。”
“不知三郎能否做到?”
听到有解决之法,朱三郎连忙请教:“事到如今,还有什么狠不下心的,我愿舍出二十万贯,解决这些麻烦。”
“用不着二十万贯。”
钱有义淡淡说:“我记得,这些官员收钱,都是一个管事经手的?”
朱三郎道:“是,他叫朱鹏,原本姓马,因着在我朱家做事多年,十分得力,被父亲赐了姓氏。”
钱有义颔首。
“三郎可能舍下此人?”
朱三郎怔住了。
“先生的意思是……”
主家年岁尚浅,做事不够老道,钱有义解释的颇为耐心:“我要三郎舍下此人,就是因为先前事务都是此人经手,又和朱家情谊深厚。”
“把他推出来,给童节帅赔罪,刚好合适。”
朱三郎仍在发怔。
朱鹏比他年长十几岁,是看着他长大的,以前是他府里的下人,后面被朱家教导,跟着一起学习课业,做了府上的管事。
京杭运河的漕运和景灵宫大部分修缮的总账,就是此人操手的。
“朱鹏他……”
钱有义低下头抿了一口冷掉的茶水。
他没有催促。
平静地说:“舍是不舍,三郎自作决断。”
朱三郎怔愣了一会,香炉里的香块簌簌燃烧,烧成灰烬。
这是价比千金的檀香,就是朱管事给他递上来的孝敬,朱三郎自幼喜香道。
晨光渐渐消散,日头缓缓升起。朱三郎低头,想要喝茶,才发现自己在这坐了两刻钟,身子已经有些发僵了。
他和钱先生谈话,书房里并没有下人停留,而是都守在门外,不让主家的谈话传出去。
被茶水润过嗓子。
声音仍然干涩,朱三郎起身,推开书房紧闭的门,面无表情地吩咐下人。
“取刀来。”
一柄好刀,镶嵌着碧玺,被交到朱三郎手中。
钱有义就坐在他对面。
朱三郎把刀放在桌案上,坐在衣裳,静静又待了一刻钟,盯着那长刀,又不忍心地移开视线。
过了许久,他声音干涩。吩咐下人。
“去传朱鹏过来,我有事找他。”
不到半炷香的功夫,朱管事捧着一个匣子,小心翼翼站在门外,脸上是习惯的讨好笑容。
他躬着腰,一边进门,一边开口说:
“三郎要找小的?正好小的也要找您,小的和三郎心有灵犀。小人特地过来给您递消息,西北角倒塌是有人作乱,犯事的首恶已经伏诛……”
迎接他的,是雪亮的刀光。
——朱三郎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后,手里拿着那刀,捅进他脖颈。
朱管事脸上满是错愕。
随着刀拔出,身子一同栽倒在地。
他手中捧着的匣子摔在地上,没扣暗扣,滚出三个人头,骨碌碌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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