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对外公开的理由。
真实情况两人已经知晓。
薛昂没用李浔给他的那匕首自我了断,也没选择一根房梁自己吊死,而是把自己和得了急症过世病人的衣物关在一起,几日不进水米,密不透风地闷了几日。
在他闷在房中的几日,回首六十七年,是否有过后悔,李浔已经不得知了。
简单停灵过后,薛家的子孙组成一支马车车队,回乡葬祖。不仅是两个孙儿,连受了大刑的薛从善也被抬着回了祖籍之地。
他们将在杭州守孝三年,穿着素衣,不食荤腥。
“浔弟要如何谢我?”
蔡攸低声咳嗽,抿了一口茶水。
他得了薛府的报信,第一时间没选择援手,而是稳稳站在李浔这头,冷眼看着薛昂几日挣扎,最终咳血而终。
李浔对他拱了拱手。
“居安所助,在下铭记于心。”他道,“只是我还有些奇怪,为何薛昂想要杀我?”
蔡攸唇角翘了翘,给他解释说:
“无非是心中不平。”
“当日诗会,薛采那混帐在螃蟹里下毒,挨了我家下人一顿打,手重了些,他又因为这回了一趟汴京,错过了江宁府山洪。洪水淹过无数农庄,死者数千人,伤患不知几何。若不是有我从中协调,这老狗早该撸了帽子,一撸到底,坐着囚车回开封,哪还有去知河南的运道?”
“他过得狼藉,但浔弟却因为在府里查人,备受器重。”
“心中意气,如何能平?”
他三言两语解释给李浔。
话里的意思是说,薛昂能免罪,从江宁府调任河南,是因为他。
你李浔,能当上太学生,成为主理人,俨然是京党推出的新人物,也是因为有他在。
李浔听完这不轻不重的敲打,微微笑了下,捧着茶杯喝茶。
闻着府里浓郁的药味,就知道蔡攸伤势不轻,这些日子都在调理,哪怕用熏香都压不下去。
戴平安站在他身后,安静的像是个木头桩子。
两人坐在暖烘烘的房里,喝完一轮茶,感慨完薛昂的死,蔡攸又提起一件事。
“浔弟学业如何?”
不知蔡攸怎么提起这件事,李浔苦笑:“我今日是和学里请假,来赴约喝茶的。”
蔡攸大笑。
没忍住笑过了火,不上不下的咳嗽喘气,好一会才压下肺腑里丝丝麻麻的痒意。
他咳嗽的脸上浮起病红。
就算没有李浔,薛昂的儿子做出下毒的事,蔡攸也不会管那老狗死活。
像现在这样,能得一个官场上的清名,以臣子之身离世,已经算是他看在那木头匣子银钱的份上。
不然江宁府死伤那么多人的罪孽,随便找个台谏官就可以提起来,定薛昂的罪。
别说子孙回杭州守孝,就连阖家下狱都有可能。
咳嗽完,蔡攸才提点他说:
“今日也就罢了,从明日开始,蹴鞠这边的事你先放一放,交给下面人去做,好生在太学里听听讲。”
李浔问:“可是要发生什么事?”
“浔弟果然聪颖。”蔡攸抿了一口滚烫参茶,让自己舒坦一些。
他道:
“官家已经下令,过些日你们太学考核,三位皇子到时候都会去……你以后在京中做事,又是我的人,不好课业太过难看,丢咱们京党的脸。”
李浔思索片刻,脸上有些犹豫。
“不瞒攸兄,浔的学识,说是微末,都有些深了。”
蔡攸自己就是个缺少才学的人,对付这些早有一套。
“我早就安排下去,所考核的也就是,诗,书,画,算数,策问,这些几十年不变的东西……书你用不着担心,浔弟的笔墨还是可堪一观。”
“算也是如此,你已经能领着算学生学做账,还有什么好自谦的。”
“剩下的……”
蔡攸顿了顿,看向婢子。
婢子取来一个匣子,递给蔡直学士。
蔡攸打开,拿着一叠稿纸,把这叠东西递给李浔,道:
“你瞧瞧,我已让门客提前给你做好准备,秋日咏诗一篇,天宁节祝寿一篇,咏菊一篇,风光一篇,勤学一篇……”
“都在这里,你自己看去。”
“把这些诗背下来,不说得中甲上,也够出彩了,总不至于跌我的颜面。”
李浔翻看着那些诗稿,难为蔡攸为他准备这些,一张张纸上面极为详尽,选题更是五花八门,生怕猜不中考题。
诗稿上都没有名字,也不知网罗多少无名之人,才凑够这小小的匣子。
“多些攸兄。”
蔡攸颔首,满意道:“有了这些,出类拔萃是够了,你生成这模样,想来他们也不会为难你,至于另外几门……差就差吧,世上哪得样样周全。”
李浔再次拱手,把那匣子收好。
……
……
他几日不见,再次回到学里。
师长对他这个请假过半的学子印象深刻,连着点了几次名,几乎从头站到尾,连蔡休都生出了同情。
蔡小胖子小声嘀咕:
“看来还是不能逃学那么多次……前车之鉴啊……”
一直忍到散学,才算站过了这煎熬的一天,蔡休和白子兴几人围过来,个个面露同情。
“你这回可惹恼了学官,听说连脾气最好的张学官,明日都要问你。”
“不仅是张学官,王学官和葛学官明日都不会放过你,说你逃了那些课,可要好生补一补。”
几人还不知几日后的考核,那些皇子殿下也要前来一观。
李浔摸了摸鼻子,放下手里背到一半的诗,夹到其他书卷里。
“我也答了,只是他们恼了吧……”
蔡休忍不住笑:“你那也叫答?换我都答的比你牢靠,我还知青白眼是什么,你总不能说他是有那个……白,白……”
“白内障。”白子兴在一旁说。
他不爱学习,记这些倒是非常清楚。
蔡休又笑了一遍,看向李浔,注意到他刚把什么东西塞到课本里:“你刚手里拿着什么?”
“没什么,记的笔记。”
蔡攸给他准备的这样周全,甚至连诗稿都让人代替做好了,如果被蔡休几个知道,说了出去,恐怕会气得直接猝死。
王逸抱着书本,也在一旁提醒:
“考核将近,我听人说有官员到场,我们还是多翻翻书,省的到时候,像无头苍蝇乱撞。”
蔡休和白子兴一下子垮下脸,太学里每个月都有考核,成天就是考,还要计分。
他忍不住看向李浔,心里暗慰。
起码有最后的难兄难弟,陪着他一起不学无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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