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问为什么张商英要让一个孙辈和他说话,也没问为什么这个人是张文阶。
“张相公是什么想法?”
张文阶笑眯眯地说:“按照祖父的意思,其实没必要把你的信当回事,你毕竟太年轻,比我阿弟都年少两岁。”
“但是他对你很感兴趣。能在十七岁就把朝局分析的这样清楚,若说有人教的,那也未免太有条理,太老道了些……祖父同我说,连蔡攸都不能看的这样清楚。”
张文阶看着李浔,打量着对方的眉眼:
“我与你是同窗,又在一个斋里读书,所以是我来见你。”
李浔听着,却觉得奇怪,他之前也认得张文阶,但不大知道对方家世,不过能在太学读书,担任斋长,要么家世出众,要么文采超群,都不是等闲人物。
知道对方身份后,就有一点想不明白。
太学也有三十多岁,甚至四十多岁的学子,但那都是平常人……张相公家的子孙,怎么二十五了,还在太学读书,没有出仕?
“所以,我们这次只是来见面?”
“倒不尽是如此。”张文阶弯着圆眼。
他问:“我很想知道,我张家几代为官,祖父官拜右相,你有什么底气,说来日大祸时庇佑我张家子孙,我张家有何祸事?”
李浔:“你没看我写的信么?”
张文阶愣了一下。
祖父确实没让他看那封信,只是对李浔写过来的东西点评几句,喝了一壶茶。
他问是谁的信,写了什么东西,怎么祖父看起来……有几分颓唐。
张商英没让孙儿看信。只说晚生看得这样清楚,将来仕海浮沉,难免灰心。
李浔笑了下:“看来你家里没有同你说明。”
张文阶抿了抿嘴唇,有种输了一筹的感觉。
正当他开口,想追问的时候,一位位侍者端着菜推门进来,飘摇着香气,打断了他的问话。
珠帘掀开,还听得到外面走廊里一大群人互相簇拥着进来的说笑声:
“非白,你我今日可要喝个痛快!”
“哈哈,王黼,你可喝不过我!”
“别喝醉了,明日还要办差,王兄,你们明日还要修书……”
“……”
几人走入了隔壁的包厢。
细碎的声音隔着薄墙传到两人耳中:
“哈,咱们赌球赢了,就痛快一个晚上,公务的事,明日再说!”
李浔抬起头,看了一眼张文阶的神色,却发现对方正在看他。
两人对视一眼。
张文阶脸上显出微笑:“这些人,李浔你更熟悉些。”
李浔点头,知道他们都已经从这寥寥几句话听出这些人的身份。有徐非白,王黼……听着声音,还有之前见过的谢文征、范文观。
“真巧,京党在这聚会。”李浔轻声说。
他们彼此说话的声音都压低下来,直到彻底安静,想要听清楚隔壁的说话声。
隔壁。
“他们县衙这些天多了不少麻烦罢,哈哈,光我撞见那些市井浪子们厮打,就有好几起。”
“不就是输球,有什么好闹的?”
“非也,非白你可知,第一天金一队胜的时候,那些人去把周边商贩卖的东西都买空了,大宴宾客,连路边的叫花子都得了赏。”
“金一队支持者这么多?”
“可不是,就连那些船上的花娘都想做他们的生意,还有小园的主人,说愿意一见卢维青,为他操曲解忧。”
“卢维青我见过,不过中人之资,家资不丰,也没什么功名在身,就凭赢了一场球赛?至于如此?”
“青州人生的都高些……”
“那也比不上王勇战。”
“……”
张文阶举着筷子,打趣李浔:“蹴鞠大赛如此红火,差事办完,你可要成为汴京红人了。”
他这是在试探李浔,真正想问的是,既然能成为汴京红人,即将名满京城,为什么要给张家写那一份信。
李浔夹着盘中的烧鱼,这是长乐爱吃的东西。
他慢慢地说:“明堂何必这样试探,我不是不能听直话的人。”
他剥着鱼刺,解释说:“我看出张家有难……为官家做事,大革弊病,得书‘商霖’,固然门楣荣耀,但等蔡相公从杭州回来,你们就要举家难保。”
“此事,张公想来也明白。”
李浔把剥好的鱼肉夹入碗中,一口吃掉。
电光石火之间,张文阶想起几年前,自己随祖父去毫州的事,那是崇宁年间,张家入元祐党人籍。
他夹起一片轻薄的羊肉,心里有些明白,为什么祖父不让他看那封信。
他脸上沉郁之色明显。
李浔宽慰:“不必这样忧心,没有与京党针锋相对,他也当不得右仆射。青史之上,也可留张家清名。”
在来到宋朝之前,李浔连张商英的名字都没听过,对北宋末期的那些文武百官只知道最出名的几人,知道蔡京是奸臣,知道童贯和梁师成是有名的太监,也是奸臣,知道岳飞……岳飞应当出生了吧。
这些推测,是他根据朝中形势推断出来的。
毕竟人情寥落,古今相通。
他夹起一片菜蔬,问:“一会吃完之后,不介意我打包罢?”
张文阶怔了怔,点头。
他实在说不清其中道理,李浔看的这样分明,怎么人这样……不羁。
而且对方也算是京党,住京党的宅子,做京党的差事,怎么提起权威煊赫的蔡京,却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
隔壁又有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其中几个字句划入李浔耳中,他夹吃食的动作顿了一下,伸出一只手,示意让张文阶安静。
李浔仔细听着隔壁说话。
张文阶也竖着耳朵。
几人的说话声声音朦朦胧胧传来,明显听得出醉意。
“……蹴鞠大赛,是我京党的差事,我瞧,咱们要是想往上升一升,就得从这儿下手。”
“崇宁讲义司那帮人,仗着旧交情,一个萝卜一个坑,把咱们的前路堵得死死的。”
“大丈夫做事,该当机立断,找准时机就下手,等着前面的人挪坑,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那李浔到底是什么人,怎么插到这差事里头的?”
“非白,文征,你们先前同他打过交道,这小子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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