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中军大帐,一股冷风扑面而来,吹散了陆云逸心中热烈,
他的思绪也一点点冷静下来,脸上变得古井无波,眸子没有一丝波澜。
对于今日的此情此景,他曾有过预想,但没想到来得如此快,
而且,蓝玉所展现出来的诚意,比之他想象的还要大。
甚至,毫不夸张地说,
自今日这一刻起,他便已经走上了位高权重的道路,并且迈出了坚实一步。
但他心中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安全,
反而觉得周遭尽是危险气息,将他牢牢包裹,让他无法呼吸。
大明新立二十一年,大争之势还未散去,一些人才刚刚开始崭露头角,
动荡也才刚刚开始,能不能在动荡中活下去,陆云逸不知...
他原本平静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自嘲,若是没有今日之事,
他对于日后活下来,还有很大把握。
但今日知道了朝堂谋划,知道了大人物的能量,更知道了历史中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后,
他反而觉得自己愈发渺小,甚至在这大明如同蝼蚁。
十八岁的指挥使,掌兵两千又如何?
在动荡之中,犹如那滔天巨浪下的小舟,
甚至不需要加以针对,顺势而为他就会死于非命。
权势越大,日后的成就越高,陆云逸感觉活命的希望越小。
定了定思绪,陆云逸来到连峰谷的营寨前,
属下军卒早已等在这里,见他出来,纷纷面露喜色。
这让陆云逸心中忧愁消散了一些,至少他还有一些军卒可以依靠。
叹了口气,陆云逸返身上马,轻道了一声:
“回去吧。”
马蹄声随之响起,战马啼鸣在黑夜中一点点远去,渐渐消失在黑暗中。
....
中军大帐,蓝玉坐在简易长桌之后,静静看着往来军报,
不知过了多久,大帐内一阵冷风吹过,一道干瘦人影,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没有说话,没有发出声音,就那么走向帐后,静静站在阴影处。
过了许久,黑暗中的人影才发出沙哑的声音:
“将我支开,大将军见了谁?”
蓝玉正在书写的毛笔猛地停住,眼神一凝,目光愈发锐利:
“蒋瓛,这不是你应该管的事。”
“大将军..您统领大军,要时刻注意自身,
太子殿下命我前来,就是为了保证您的安全,这世上有一些鬼神莫测的杀人手段,不得不防啊。”
“本将身处十万大军之中,谁能杀我?”蓝玉的声音猛地拔高,似是十分愤怒。
黑暗中的蒋瓛轻笑一声:“大将军莫要动怒,只是稳妥起见罢了。”
蓝玉脸色一沉,刹那间安静下来,眼神变得空洞,
停住的毛笔也开始微微歪斜,掉落在一侧,发出‘啪嗒’一声轻响。
“这些年来,你们在暗中可查出什么事?”
黑暗中传出声音:“查到了一些事,但没有证据,也无法知晓是谁在背后搞鬼。”
不知为何,蓝玉忽然变得有些迟疑,过了许久,他还是将心中所想问了出来:
“太子妃一事可有查到什么?”
“内廷之事,太子不许我等过问,所以无从查起。”
蓝玉嘴唇紧抿,眉宇中出现一丝煞气;
“李文忠呢,已经死了快十年了,还是没有定论吗?”
“无从查证,当年曹国公掌大都督府事,又掌国子监事,
除陛下与太子外无出其右,
又文又武,此乃国朝大忌,
天下不知多少人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匆匆病逝,自然也无从查证。”
黑暗中的声音不疾不徐,其中内容却骇人听闻。
“哼,是无从查证,还是不能说?”蓝玉冷哼一声,猛地回头,死死盯着那阴暗处。
“无从查证。”蒋瓛声音古井无波,像是在说一件毫不相干的事。
蓝玉手掌猛地拍了下来,发出一声巨响:
“与胡惟庸有无关系?”
军帐内陷入了久久的沉默,过了许久,蒋瓛的声音才一点点传来:
“太子妃十一年病逝,曹国公十二年病逝,十三年胡惟庸案发,
若说无关系,恐怕大将军不会信,
其中纠葛,若大将军想要知晓,不如亲自问询太子殿下,
此等事,只有陛下与太子知道全貌。”
蓝玉忽然露出一丝自嘲,盯着那黑暗处喃喃自语:
“太子殿下知道我行事跋扈,所以从来不与我说此间事,
看在你我二人几十年的交情上,我最后一问,答与不答在你。”
“大将军请问。”
“当年胡惟庸为宁国知县,乃韩国公举荐,
其弟李存义之子李佑是胡惟庸侄女婿,二人算是亲家,来往颇深。
本将想问,这些事与韩国公有无关联。”
蓝玉眼中布满血丝,拳头紧握,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
但...时间一点点流逝,直到军帐外响起脚步声,
一众公侯为明日战事到来,大帐内再也没有响起蒋瓛之声。
....
寅时初,陆云逸带领军卒回到了捕鱼儿海南岸的营寨,
营寨静悄悄的,只有连绵不绝的火把透着光亮,
一些巡营甲士也无精打采,眼神空洞,对于未来充满迷茫。
即便军卒们早已睡去,但军寨中还是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低沉。
陆云逸对于士气的高低极为敏感,
营寨内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但不作理会。
安排军卒回营歇息,陆云逸脸色凝重,回到了中军大帐,
进入其中,一道人影早早等在这里,正一脸凝重地看着地图,手里还拿着未处理好的文书。
察觉到声音,刘黑鹰猛地抬起头,眼睛噌地一下亮了起来,连忙冲了过来:
“云儿哥,你回来了!!怎么样?见到大将军了吗?”
陆云逸有些疲惫,将头甲摘下放到一侧,慢慢在一侧椅子上坐了下来,又指了指远处的茶杯:
“拿壶水。”
刘黑鹰连忙提着茶壶冲了过来,手里拿着茶杯,以备不时之需,
但陆云逸浑不客气,直接就那么咕咚咕咚灌了起来,
而等在一侧的刘黑鹰也察觉气氛有些不对,
脸色一点点凝重,悄无声息地握了握腰间长刀,神情警惕,
而后他又快步走到帷幕一侧,轻轻将其掀开,对守在外面的自家兄弟吩咐:
“任何人不能靠近。”
“是..”
等到刘黑鹰返回,却见云儿哥静静坐在那里,
垂头丧气,眉头紧皱,像是心中有解不开的郁结。
“怎么了,云儿哥,是战事不顺利,还是大将军没有同意我们的战法?”
陆云逸摇了摇头:
“不,大将军同意了,并且事情顺利地超乎我的想象,让我现在有些害怕。”
“害怕?”刘黑鹰一怔,微微瞪大眸子,
对于云儿哥,他有充分的了解,
平日里对军卒总是说战阵之上要惜身,这样才能收获更多的情报讯息。
但他自己总是冲杀在前,战阵之上如同疯魔,砍杀起来毫无顾忌。
怎么会怕?
陆云逸抿了抿嘴唇,看向刘黑鹰,伸出手捏了捏他那肥嘟嘟的脸:
“以往我们想得太简单了,战阵上的勾心斗角都有迹可循,
但骤登高位之后的攻讦却来无影去无踪,
若无今日大将军相告,
我甚至不知是谁所为,不知他们为何如此做,
甚至一些时候敌人也会帮你,是敌是友都无法分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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