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
陆云逸坐在下首,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句话,默默记在心中。
蒙元入中原之地之后,汉学对于草原人的影响一直到如今也未曾消弭,
从这北元乌萨尔汗的一举一动来看,
汉学已经在草原中愈发昌盛,深入人心。
这对陆云逸而言,无疑是一个难得的喜讯,
有时在战场上之所以惴惴不安,就是因为对敌人不够了解,
如今既已洞悉敌情,乃至其内功秘诀,自然能制定出有效的对策。
他能在飞泉谷堵截到鞑靼部骑兵,也是靠的此法。
随着乌萨尔汗的一声令下,
整个王帐内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原本严肃氛围消散一空,
北元诸位朝臣就那么与身旁三五好友喝了起来,
而乌萨尔汗与王妃对这一幕非但没有生气,
反而还异常欣喜,脸上一直挂着笑容。
更令人瞩目的是,陆云逸在角落中目睹了两位草原大汉划拳,
起初声音低沉,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声音愈发洪亮,吸引了众人目光。
当其中一大汉输了后,整个王帐都响起了闹哄哄的嘘声,
当他将一大杯酒喝完后,众人才继续笑了起来。
这一幕令陆云逸陷入了沉思,这种情景即便是在大明军营中也难以见到,
如今却在北元王庭亲眼所见,颇有一种汉家正统在草原的荒谬。
大概是见他一直端着酒杯也不喝也不说话,地保奴凑近了些,解释道:
“他们在划拳,你会吗?”
陆云逸摇了摇头,脸上尽是茫然:“我不会。”
“我也不会,但他们很喜欢,这是明人的玩法。”
地保奴面带微笑,显然对这种氛围颇为享受。
他又靠近了些,将杯子凑了过来,
陆云逸识趣地与其碰了碰,二人对视一眼,将其一饮而尽。
地保奴面露畅快:“很快没有这么爽快地喝酒了,
这些日子我们提心吊胆,还好你带来了好消息,这才让可汗高兴,让我们能如此开心地喝酒。”
陆云逸眼神闪烁,脸上露出阵阵迷茫:
“提心吊胆?为何?”
地保奴一怔,无奈地摇了摇头:“别问了,喝酒喝酒。”
二人接连喝了好几杯,大概是喝得快,
地保奴眼中浮现出一丝醉意,咧开嘴,指了指陆云逸:
“阿日斯楞,你身体强壮,我在你这般年轻时,同辈无敌手。”
“二殿下如今也是如此。”
陆云逸看了看酒杯,酒不是那么好喝,不过好在度数低。
地保奴脸上闪过一丝落寞,恍然地摇了摇头,有些感慨:
“这酒比不得当年的美味,我也比不得当年的强壮,
就连这偌大的王庭,也比不得当年了。”
地保奴眼中的醉意愈发明显,
又抬起杯子与陆云逸对撞,而后咕咚咕咚又畅饮一杯,
陆云逸眨了眨眼睛,也如此喝了下去,而后开口:
“殿下,您正值春秋鼎盛,而王庭...相比于乃蛮...已经强盛至极,何至于如此消沉。”
地保奴轻轻一笑,摇了摇头:
“你难以想象乃蛮部昔日的辉煌,四方来朝的盛况,
正如我未能亲眼目睹成吉思汗挥鞭天下,统御四海的雄姿...
但我却能看到,短短二十年,王庭从南跑到北,再从西跑到东,
族群越来越小,青壮越来越少,就连这酒也越来越浑了,
但...更让我心痛的是,酒越来越浑,但族人们却越喝越香,
看看他们,再看看我...
这浑浊美酒如玉液琼浆,
但我喝过大明真正的美酒,酒香四溢,酒体透亮,
就如斡难河的河水一般,能将你我的样子打在上面,且看这...”
地保奴低头看去,陆云逸也低头看去,
淡黄色的酒水就如掺杂了泥沙的浑浊河水,只能看到细小砂砾在其中游荡。
“哈哈哈,喝酒。”地保奴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没等陆云逸回应,便豪迈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表情扭曲,似乎酒中充满苦涩。
陆云逸也不客气,同样如此,甚至比他喝得还要迅猛几分。
地保奴放下杯子,轻笑道:
“你可曾尝过大明的美酒?”
陆云逸眼中露出一丝好奇,缓缓摇头:
“殿下,我在部落时不曾饮酒。”
“也是因为粮食不够?”地保奴的笑容渐渐隐去,眼中流露出难以言说的哀伤。
陆云逸犹豫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几乎所有的战士都不曾喝酒,我们的孩子需要粮食。”
陆云逸脸上同样出现苦涩,而后展颜一笑:
“然而现今,我率部中千余精壮离去,余下的粮食足够。
殿下或许不知,我部许多勇士至死都未曾尝过酒的滋味,
如今他们终于可以安心饮酒,尝一尝酒的滋味,哈哈哈。”
陆云逸笑得极为畅快,但地保奴就这么眯着眼睛怔怔看着他,
他感同身受,知道其中心酸。
二人的对话坦率真挚,毫无遮掩,
被乌萨尔汗与北元王妃尽数听去,
他们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由自主地轻叹。
乌萨尔汗轻轻抚摸着北元王妃的手,轻声说道:
“地保奴是心系王庭的,酒越来越浑,却越喝越香,
此言...说得好啊,也不枉本汗掺了那么些水,
你看看他们,战斗意志愈发消沉,喝得多起劲,已经有了醉意。”
北元王妃双手握住了乌萨尔汗的大手,柔声道:
“可汗,酒不醉人,人自醉。”
乌萨尔汗嗤笑一声:“意志消沉战意微,且看他们,
面对明军,他们可还有破釜沉舟的勇气?
得知鞑靼部出兵,他们便喜不自胜,这等表现,岂是我王庭勇士之所为?”
北元王妃面带微笑,但眼中尽是柔光,轻轻抚摸着乌萨尔汗的手:
“可汗,让阿日斯楞留下,以其勇猛激励我族的战士们。
成年者观念已固,而少年尚可塑,不如从他们着手,
在营寨外围,还有许多孩子希望为王庭效力。”
乌萨尔汗轻轻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左传·僖公二十六年》曾记载‘乞师于楚’之事,
虽然乃蛮部弱于王庭,但其战斗意志却要比王庭强大,
从军报来看,阿日斯楞带领的人都是身经百战的战士,
在处理伤口时默不做声,任何时候都心怀警惕,
那眸子虽然冰冷,本汗见到后,甚是喜爱,
希望他们留在这里,能将这份意志传递给族人。”
北元王妃面露柔和,轻轻点了点头:
“鞑靼已经答应出兵,我们还有一些时间。”
“《论语·卫灵公》有云: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
鞑靼部只是权宜之计,归根结底还是要我们自身强大,
王庭是草原正统,却要求与外邦,这让我这个可汗脸上蒙羞。”
北元王妃轻轻一笑,眸中有荧光闪烁:
“可汗,您已经做得很好了,
是族人以及我心中的英雄,
您将族人们从西带到东,来到合赤温大王的领地,占据正统,
我听说有许多草原部落希望臣服,希望重新回到草原鼎盛之际,
可汗...我与族人们都相信您能做到。”
乌萨尔汗只觉得气血上涌,呼吸急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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