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票……”孙杭喃喃道。
粮票这东西,属于隔离区的“专用票券”——和采取市场经济的普通城镇不同,隔离区里绝大部分的物资供应,都来源于外界定期运进来的补给品。
这就意味着,隔离区里的人能够买到的商品是有限的。
除了少数和军方有关系的,能够通过走私渠道搞到一些计划外货品的人之外,对于绝大多数的隔离区居民来说,一样商品,买光了那就是没了,除非等到下一次补给送达,要不然有再多的钱,也没处买去。
为了预防囤积居奇的情况,隔离区里除了发行全联邦通用的货币之外,还会按照人头定额发放“专用票券”,购买商品除了需要付钱之外,还需要使用指定商品种类的票券,买米面有粮票,买盐有盐票,就连买辆自行车需要自行车票。
为的就是防止有人一口气把一种必需品全部买光,然后再高价出售。
当然,为了不让专用票券变成另一种形式的货币,隔离区内所有的票券都存在着时间限制——这个月不用掉,下个月就直接作废。
作废的票券就会像孙杭手里的这张一样,被敲上有着“作废”两字的方形红印。
“从某一天起,外面也就再也没有物资送进来了,镇子上负责管理物资分发的人也再联系不上外面的军队,没有粮食,空有粮票,又有什么用呢?”老婆婆缓缓说道,“但没人敢离开茂云镇……哪怕是镇上最有权势的人也不敢。特权也好、走私货品也罢,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只要打通关系,驻军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果有人企图逃离隔离区,即便这人前一天才贿赂过军官和士兵,他们也会毫不留情地将其射杀……这是底线,没人敢违背。”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老婆婆接着说道,“镇子上终于是出现了第一个饿死的人,随后是第二个……有人举着锄头冲进了富人家的院子,却发现就连平日里在镇上高人一等的大户人家都在数着米粒过日子。”
“人们渐渐意识到了不对劲,有人说,可能外界发生了什么事情,镇子外面的驻军已经撤走了……与其在镇子上饿死,不如去外面碰碰运气。”
“这个想法很快就得到了大多数人的支持,一支由十几个青壮年组成的队伍携带着为数不多的口粮离开了镇子,但他们却再也没有回来。”
“有人说他们被军队打死了,有人说他们背叛了茂云镇,管自己逃命了,还有人说他们可能是在外面遭遇了诡物,死于非命。”
“镇子上又组织了第二支、第三支的队伍,队伍的人数越来越少,能带在身上的口粮也越来越少。”
“离开镇子的人,没有一个能回来。”
“再也没有人愿意踏出镇子一步,人与人之间都在相互猜疑,每个月都有人死于饥饿……一开始死了人的家里还会在门口挂块白布,夜里还能听到亲属的抽泣声……但到了后来,就连死亡都变成了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新增的白布越来越少……要么就是活着的人已经饿到连在家门口挂块白布都做不到了,要么就是这家的最后一个活人也饿死了。”
“直到住在桥头的那个疯疯癫癫的赵屠户,提着杀猪刀走进了邻居的家……镇上的人们才意识到一件事,他们还有最后一种‘粮食’可以吃。”
老婆婆说到这里就停下了,她静静地站在原地,默然地注视着广场上的狂欢。
镇民们欣喜若狂地将分到手里的“食物”塞进嘴里,拼命地推动着自己的腮帮子,大嚼特嚼,腥臭的血水沿着它们的嘴角流淌下来,它们却浑然不觉。
人吃人。
“没意思,我要走了。”孙杭摆了摆手,“麻烦帮我指条路。”
“你要去哪里?”老婆婆问道。
“回我应该回的地方去。”孙杭说道,“有人在等我,而且估计已经等急了。”
“这里才是你应该回来的地方……对你来说,这片土地才称得上是‘故土’。”
“你的意思是说,我是云滇难民的后代……还是说,我是在沦陷区里出生的?”
“我不知道,但送你来的那位,是这么说的。”老婆婆缓缓地摇了摇头。
“送我来的那位?谁?”
“莫要问,莫要问呐……”
“她是不是叫安娜?”
“……”
“妈的,我就知道。”孙杭骂骂咧咧地说道,“那家伙有告诉过你,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吗?”
“……”
“算了,想来你也没资格知道。”孙杭深吸了一口气,“你还是告诉我怎么离开吧。”
“你如果想要离开,随时都能离开。”老婆婆淡淡地说道,“你看到的,都是你所想到的东西……茂云镇,早就已经不存在了。”
孙杭看着面前的广场,思索了片刻,然后闭上了眼睛。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广场消失了,戏台消失了,那些排着队等着领取“粮食”的镇民们也都消失了。
视野所及之处,只剩下了一片荒凉的残垣断壁。
孙杭转头看向了刚刚那个“老婆婆”所站的地方,只见丛生的杂草间,偶尔能瞥见一些森白的骸骨。
“这里就是茂云镇的废墟么……”孙杭环顾四周,就在这时,他意外地发现,自己失去的能力,竟然是全都回来了。
孙杭感觉到眉心痒痒的,似乎贴着片什么东西,他伸手一挠,一片枯黄的树叶赫然飘落了下来。
“这算什么?‘一叶障目’?”
孙杭往前走去,那个一人多高的戏台现在就只剩下了一圈用木桩围成的残骸,在这些木桩子上,隐约还能看到刀砍斧凿的痕迹,以及一块块发黑的污渍——也不知道是残存的油漆,还是渗进了木头深处的血迹。
“算了,关我屁事。”孙杭伸手在木桩子抹了一把,“吃人而已,哪种吃法不是吃,至少你们吃完还知道吐骨头。”
孙杭转身向镇子外走去。
杨绮的越野车倒是还停在原来的位置,只不过泥泞小道早就已经干涸,长满了没过脚背的杂草,孙杭一脚踩上去,干枯的草叶便立马发出了一阵阵脆响。
远处的那座锈迹斑斑的钢结构哨塔也还在,只不过缠绕在哨塔上“肉灵芝”消失了,只剩下一具破烂不堪的人偶颓坐在塔底,手里钉着一根警棍。
警棍外面的包胶已经老化开裂,露出了里面锈迹斑斑的钢管。
孙杭径直走到了越野车边,但在拉开车门的时候,他的动作却突然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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